45. 水将倾(三)

作品:《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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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司籍,还请随老奴走一趟。”


    安仁殿中的众人,恍然见李知被叫去,皆是疑惑。


    李知放下笔,神色倒是安然,只朝她们道:“无事,诸位且先待。”


    只是待了一整日的贵女们,也未等到女师返还。


    反倒是谢愈,在刑部等到李知来时,轻弯指,道了句,“李司籍。”


    李知立在门前,清丽的面容之上,神情蓦地空白了一瞬。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谢补阙怎么在此?”


    张修迈步进来,逼仄的狱房中,脚步声响亮。


    面前的两人皆转过身,听着他略带嘲弄,揶揄的话——


    “二位同为刑部将审之人,倒是,不必各自问好了。”


    李知的心,骤然因此急促跳动起来。


    刑部的牢狱浮着糜烂与血腥,充斥在潮湿的空气中,令人作呕。


    李知蹙着眉强忍着不适,和谢愈一同跟随着张修穿过甬道。


    眼前,倏然出现一方白帕。


    同这烛火灭了一只又一只的牢狱分外割裂。


    李知视线一顿,她接下,捂住鼻息。


    是谢愈衣衫之上,熟悉的清苦之味,压下了爬满身间的难受,让人分外清醒起来。


    她转过眼,便见谢愈偏头,朝她温笑。


    他在安抚。


    李知睫羽颤动起来,她轻弯眸,却只能扯起一抹很苦的笑来。


    她知,这女学于她而言,并不会轻易。


    只是未想,竟会如此之快。


    眼前,是张修的背影,他阔步走在前,万分肆意,与这牢狱两旁拉着镣铐的犯人,是天壤之别。


    她想,这便是执刑之人的傲气么?


    李知复又望向更前处,那扇将近的门。


    今日她被刑部请来此处又是因为什么?还有身旁一同而行的谢愈。


    同为刑部将审之人。


    李知垂下眼眸,蹙眉深思。


    有何事她与谢五郎都曾有所沾染?


    小吏取下胯间的钥匙,开了班房的门。张修进了房中,径直撩袍坐下。


    身后二人迈步跟上,李知才瞧清了坐于草席之上的人。


    他衣衫尚整且干净,不像是受刑之人,而发间脸庞却是乱杂满尘得很,手腕脚上皆锁着厚厚的镣铐。


    一双乌黑的眼朝李知望过来,只一瞬他便起身,自手腕之上传来镣铐阵阵相撞的沉鸣之声。


    谢愈微皱眉上前,不动声色地将李知挡在身后。


    可李知却认出他来了。


    是前几月杀人的昆仑奴,亦是,三年前他所救下的乞儿。


    大豫十三年。


    那年是隆冬大雪。


    李知骑马同烟云去西市,正是去买那闻名长安一时的栗子糕。那方人山重重,两人便是赶早,也是等了许久。


    西市鱼龙混杂,却也新鲜玩意众多。


    百无聊赖之际,她行至街角,一转身,便瞧见那人潮相涌之处的拐角,正有有一群人打得火热。西市的热闹太多,这番情景并无人注意。


    李知站于高台之上,才瞧清,卧地于中的是一个瘦瘦小小的乞儿,圈外的一群人正对他拳打脚踢。


    起初,那乞儿还直起身与他们殴斗,次次下狠手,只是后来,耐不过人多,便成了挨打之人。


    他抱着头,缩成一团,任着他们拳打脚踢。


    李知下了高台,微凑近些,便听见他们嘴里骂道:“小崽子,还不把老翁留下的钱帛交出来,不然让你下去陪他!”


    那个乞儿依旧硬气地回道:“我没有钱!”


    约莫有人挥拳累了,甩了甩手靠在墙上,她这才透过缝隙看清,那是位昆仑奴。


    昆仑奴体壮如牛,性情温顺,极受长安贵人们所喜。


    可拥有昆仑奴者,非富即贵。


    不过这位,瞧着却是与众不同。


    那昆仑奴挨了这么多拳打脚踢,仍是不松口,他们便揪着昆仑奴的耳,凶狠地威胁,“这次先放过你,下次再来还是没有钱,就下去陪老爷子吧!”


    人已皆离,拐角暂归平静,昆仑奴放开捂着脑袋的手,对着他们的身影吐了一口唾沫,又喘着气爬到一边靠着,抹了把脸上的血,而后一动不动。


    身前讨食的碗,早被踢到一旁。


    李知身形微动,她拾起那碗,将它翻正。


    烟云将好买上了栗子糕,转头在拐角寻到三娘,便忙提着裙过来。


    “诶?”烟云歪头,“三娘这不是昆仑奴吗?竟没被卖去,在这街上做乞儿。”


    李知也是奇怪。


    只见那个昆仑奴突然睁眼,眸中红红,如掺了血般。


    烟云被吓了一跳,直直退后一步。


    她扭头,有些害怕,“三娘我们回吧。”


    身后人群熙熙攘攘,缩在墙角的昆仑奴静静靠在那儿,肚子却蓦然叫了一声。


    李知抿唇,朝烟云吩咐:“去前头的铺子给他买些胡饼来吧。”


    烟云微愣,瞧那昆仑奴又闭上眼了,她便道:“那三娘离他站远些,我这便去。”


    “你是逃出来的?”


    李知未动,只微转过身,朝他开口。


    那昆仑奴捂着肚子睁开眼,“我不是奴。”


    她面上微讪,眸中浮上些歉意,又走近了些,道了句,“抱歉。”


    烟云小跑着回来,将胡饼递给李知。


    “瞧着郎君怕是饿了,不若拿这胡饼垫垫。”李知手悬于空。


    闻言,那昆仑奴抬手接过,艰难地从墙角爬起,略微怪异地作揖,“多谢女娘。”


    他似乎是饿了很多天,狼吞虎咽的,而后又有所节制,留了一半的胡饼揣入怀里。


    “怎么不吃完?”


    昆仑奴将胡饼护得紧了些,他声小,“留给我阿姊。”


    李知倒是微惊,“你还有个姐姐?那你们住在何处呢?”


    烟云瞧他是个重情义的,又见三娘有意相助,便也不再害怕,“我看他在街上做乞儿,想来也是养活他阿姊,不若让他来府上,做个杂役。”


    李知直起身,立在那人喧马嘶的街角。


    “好好的,去做什么奴呢?良人的身份不易得。”


    何况,以阿耶的身份,养个昆仑奴也不好。


    那人低着头不说话,良久才抬指向巷子深处。


    他的左手,小指是少了一节的。


    李知同烟云对视一眼,皆抿着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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