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天乍变(二)

作品:《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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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知偏头望向他。


    入眼是柔和的眸,高挺的鼻,微抿得唇。


    谢愈用了些力,便连带着她的手也在纸上落笔。


    李知低头去瞧。


    墨迹未干,只见四字——田下之心。


    他的眼眸敛在纤长的睫羽之下,像春日初融的雪,有着潋滟波光,和清冷暖意。


    谢愈忽地开口,低低道:“令尊说半年。”


    李知便跟着低喃道:“半年。”


    “听白收到那柄竹扇了。”谢愈微偏头,笑得无奈,“只是她问我,李家三娘怎的又将字条送回来了。”


    李知眨了眨眼,“五郎怎么答?”


    “我未答。”


    李知眼眸弯起来,两人心中的隔阂在谢愈送来字条之时,已然破冰,而如今,便更是消散了。


    她提笔,行笔轻快,难得用了行书。


    谢愈垂下眼,入目二字。


    宫毖。


    这是提醒他在宫中事事小心。


    谢愈松开她的手,微直身,指尖温软暂退,过了阵凉风,但心下已松快明朗起来。


    他眉间带笑,“我知晓了。”


    吴辉同王全守在立政殿外,林正倾同他两人相对。李洵披着外衣坐于那儿,脸色带着些病气的憔悴,却还算精神。


    如今殿内只余他父女二人。


    “我听史馆和弘文馆的人来传,前几日你往那跑得倒是勤。”李洵咳嗽起来,缓了缓才压住,眉梢又笑挑起来,“说说看,都看了些什么书?”


    清河担忧阿耶身体,瞧那案上药未动,便答:“阿耶将药吃了,儿再说。”


    李洵笑着拿她无法,也乐得听儿女的劝,抬手将那碗药饮尽。


    便听清河凝眉言,“儿看了历年的赈灾记述,原以为各地天灾不多,如今才知便是天灾,一年也有好几百例伤财劳命。”


    “天灾不少,人祸也多。”


    清河深以为然。


    “你的那位女先生呢?”


    忽然听到阿耶提及李知,清河有些开心,细细回想了一番,“我记得李三娘瞧得是兵部传报。”


    李洵因这话顿住,问道:“瞧得何年的兵部传报?”


    清河摇摇头,这她也确实不清楚。


    “人还在宫中吗?”


    清河点头,“同谢先生一起,如今在千秋殿内。”


    “去让吴辉遣人请来。”李洵将披于肩上的厚袍穿上,“让外头的都进来吧。”


    李知前脚刚入殿,后脚给圣人熬好的另外一幅药便又送来了。


    桌上放上新的一盏,发出轻微的搁置声。


    李知垂着眸,朝圣人拜而礼。


    身前不远处,坐着的是两位熟人。


    “朕听清河谈及,你去史馆翻看兵部传报。”李洵将药盏拿起,“看得是哪何年的?”


    李知抿唇,心下微惊,琢磨着不知如何开口。


    这汤药苦得李洵有些眉头发皱,他抬头,“怎么不答?”


    “是,大豫十一。”


    大豫十一。


    蓦然一声瓷碎,伴着汤药滚落于地,在阔大的宫殿中显得尤为心惊。


    吴辉眼皮上下跳了一番,立在身后不敢之声。


    林正倾纸上多言,也只停留在“李知,为圣人召。”


    清河犹豫半响,也未上前。


    大豫十一,一个并不太好的年岁。


    李知垂头,身形微颤。


    眼前,是一碎玉瓷片,边缘极为工整,也极为锋利。


    她不敢瞧圣人的神色,只听见圣人没什么温度地问道:“何地,何时。”


    李知手心发凉,闭了闭眼,伏得更低了。


    “河西,二月。”


    殿中因这四字静极。


    吴辉额上都渗了些薄汗,心下为殿中跪俯于地的女娘,道了句罪过。


    林正倾的墨汁不慎滴上,眼下也未察觉这卷将要重誊,落目在殿中。


    清河长指深深嵌入肉中,知晓她这次为三娘惹了麻烦,心紧了十分。


    殿外风呼啸起来,檐下的金铎沉沉作响。殿中之人,皆不安地等待着天子之怒,一场不能重提的祸事,如尘土一般卷席每个人的心。


    李知背脊僵着,她还在等圣人开口。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圣人的怒火并未到来,而是随着渐停得风声,一同消散,无影无踪。


    末了,他却开口,问了句毫不相干的事。


    “你,如何看待女学?”


    李知身形微晃了半分,她刚松下一口气,心却因这话又快速跳动起来。


    圣人虽未动怒,却提及女学。前一月清河为圣人召唤甚繁,加之父亲常为朝中立储之事烦忧。


    莫非……


    李知眼眸陡然亮了亮。


    她试着答话,声色还因未缓过来而带着些颤。


    “妾以为,古来女子敏而好学者多,立而高就者,亦多。”


    “且不说,平阳昭公主,上阵御敌,胆略才学并不输于男子,则”


    “天”字将出,李知微顿住,李洵同林正倾的视线一同望来,落在这位年轻的女娘身上。


    这如重烙的目光并未斩断她的话。


    殿中的女娘继续接话道:“则武堂之中,尚不择阴阳,何况学堂。”


    余下之人,皆为她捏了一把汗。


    李知述完,手心出了层薄汗,在这暖和的大殿之上,手指发冷,背脊微凉。


    她的脱身之法,只能顺着圣人的心思。


    却听李洵笑起来,咳嗽几声,“你可有心,胜任这务?”


    所幸,她赌对了。


    李知额角的汗珠,顺着鸦黑的睫羽摇摇欲坠,她再度倾身,拜谢,“谢圣人恩典,妾,愧不敢当。”


    豆大的水滴落于她手背,顷刻滑落于地,变为暗色。


    她盯着那处,久久未起身。


    这是李知在这座宫中,留下的,第一个颤抖的印记。


    “再未有你这般能胜任之人了。”


    “吴辉。”


    他尚在惊愕之中,陡然见大家唤他,忙应了一声。


    “传朕诏,让中书拟旨,封御史大夫李使期之女李知,为尚仪局司籍,领宫中女学事宜。司籍司的事也不必上心,以女学为主。”


    “陛下。”李知抬头,眸中惊愣,复又下拜,“陛下,妾的学识才华,并不能担此大任,恐让圣人失望。”


    高座之上,未传来声响。


    李洵的目光盯着她,语气尚辩不出情绪,“你应该知道,大豫十一,我不提,没人敢提。”


    殿中人皆因这话惊出一身冷汗,大豫十一的字眼,在宫里头因此而死的人,多不胜数,这是早些年圣人生出的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