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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假前,杜若果然给力地召集了傅老师门下所有的学生,包括他俩在内的八名研究生、两名博士生,还有一位D大过来访学的郭老师,比傅雁宁整整大上了一轮。


    大伙儿选了学校附近的江鲜鱼馆,郭老师豪横地拎来十二坛30年的即墨老酒。


    傅雁宁瞧着阵仗,颇为胆寒地推说晚上还要审稿,自己完全不会喝酒,怕误事。


    郭老师笑出声,“傅老师,这不是酒,我们山东人拿它来祛寒的。”


    好吧,山东人能喝的刻板印象又加深了。


    饭桌上,傅雁宁一如既往地话少,但是学生轮番敬,他礼数周全,又没架子,酒一点也没少喝,席间浓洌香醇杯杯下肚,一会儿便见底一坛,很快蒸腾掉了人群间的陌生与距离。


    郭老师喝得高兴开始与傅雁宁称兄道弟:“老弟,你成家没有,有没有对象?”得知他既没对象也未成家,愈加亲热地勾肩搭背,要给他介绍S大最漂亮的美女博士。


    普通人单身那叫打光棍,长成这样的那是叫清心寡欲,坐禅修仙。


    杜若在一旁插科打诨,


    “郭老师,别D大的美女博士了,肯定轮不上,我们N市那么多高校的美女硕士、美女硕士、美女博士都还眼巴眼望排着长队呢!”说完不着痕迹地对着陆微使了个得意的眼色,被她一把眼刀剜得抖了三抖。


    杜若不知哪根筋搭错,突然猴子献宝。


    “我们阿宁就是A大校花啊,阿宁,把你的两百多万粉丝的账号抖出来。”说完低头在手机上一阵儿扒拉,找了个视频便投屏到包厢的电视上,陆微窘然扶额,这人酒劲上头了。


    投屏的最新那期视频陆微做了六朝时期的服饰科普,有史料考据,也算专业对口,科普完,她还将《韩熙载夜宴图》里所有女性的服饰和仿妆做了特别唯美的转场展示。


    傅雁宁紧攥着酒杯,认真地看完。


    视频里,陆微翩然流转、裙袂飞扬,最后结束时那眼缱绻回眸,向他伸出手,仿佛下一秒便要走来牵住他,一起走回到最初相遇的那个春日。


    许是即墨老酒饮得太过,傅雁宁脑中嗡声震响,心脏不争气地跟着狂鸣一片。


    众人哗然,“小陆,你太美了吧!”“我沦陷了。”“求账号名,我去小破站关注。”


    “叫「宁非初见」~”杜若大着舌头、筷子点着桌面,一字一顿。


    傅雁宁愣住,「宁妃......」


    抽痛陡然从心脏泵到了指尖。


    那两世的陆禹宁,


    确实都做了宁妃。


    即墨老酒似乎真的不太醉人,十几坛喝完,一桌人眼神都还算清明,口齿也都还算伶俐。


    但确实祛寒,往回走的时候,每个人头顶都冒着热气,一个个像刚出笼的蒸包。


    一场酒下来,学生与郭老师早混成了忘年交,喧闹地高声谈笑。


    傅雁宁则一个人静静走在后头。


    到得岔道口,他嘱咐了几个男生一定将女生们安全送到,便与众人分道扬镳。


    这一世他极少喝酒,十八岁时醉过一次,博士毕业时在英国被老毛子师兄带来的Premium Vodka彻底干断片儿过一次,仅此而已。


    今天他一个人喝了差不多三坛酒,听说心绪不佳时更易醉,傅雁宁说不清楚缘由,但确实觉得有些酣醺了。


    他想找个地方独自坐会儿,于是沿着羡月湖慢慢走着,寻了一处没有那么亮的地方坐下,抬头望着。


    月明影晦,一如曾隔着牢狱顶上那方天窗凝望过的那样。


    一个人坐了许久,月色有些醉人,笼得整个世界变得模糊且温柔。


    他一瞬不错地看着月亮越升越高,照亮了整个湖面,


    直到盯得眼眶酸胀不堪。


    身后传来极轻浅的脚步声,“傅老师……你还好吗?”


    傅雁宁怔忪间回身去望,眼前模糊一片,


    是她的身影。


    瞳孔终于从晕涣的光斑中渐渐旋定,


    眼力锐了下来,穿透身后那片黑暗。


    是她。


    见他不说话,陆微走过来蹲下身,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他额头,


    “是不是喝醉觉得不舒服了,”她小心地问,“头疼不疼?”


    他回头看,摇了摇头,有些乖巧地坐着,一副束手就擒的神情。


    陆微心跳开始细密地织成一片,


    眼前这双漆黑的眼珠失神地定定望来,分外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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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晚了,回去吧。”陆微劝着,语气温柔地像在哄一个孩子。


    陆微并不清楚傅雁宁的酒量,她只是想起前世的傅辙。


    傅辙酒量从来都极为不济。


    一次与友人聚会,仅是喝了一斤桂花酒,便已近酣醉。


    非要逞强将她抱上马一同去野外纵马,扬鞭驰骋起来收也收不住,吓得自己浑身僵硬地瑟缩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下了马她便大哭着气得锤打傅辙的胸口,见他笑着来搂自己,使劲去推开,谁料少年已然醉得脚步虚浮,竟被她一把推得摔倒在地,好巧不巧跌到一块锐石上,撞得头破血流。


    陆禹宁一时间哭到几乎断气。


    自此,这事便成了傅辙心头的奇耻大辱,每每见陆禹宁说起笑得捧腹,都面红耳赤、凶巴巴地作势令她不许再提。


    陆微心知如今的傅雁宁并不是她的傅辙哥哥。


    可是每次见到,还是在心中念起那张极为肖似的脸,自己死死压在心底,每次翻起都遽痛难耐的那个人。


    方才饭桌上傅雁宁没少喝那「即墨老酒」,万一他酒量也是那般差,喝完酒沿着湖边走着,如傅辙那般歪歪倒倒,一头栽到湖里可该如何是好。


    她越想越怕,实在忧心难安,于是大家四散告别后,陆微就让杜若先回去。


    “你不用送我啦,学校里还能出什么事。”


    “你的傅老师可是让我们一定确保把女生安全送到家的。”杜若似笑非笑,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谢谢啊,别把我当女的,我比你安全。”


    面对着杜若意味深长的眼神,陆微翻出一个极大的白眼,摆摆手笑着示意他赶紧回去,然后转身往湖边找去。


    找到傅雁宁的时候,他正独自一人枯坐在羡月湖边一处无光的角落。


    “傅老师……”


    傅雁宁回望,


    此时的他像极了没有一丝意识的牵线人偶。


    陆微刚想说些什么,


    见他又极自然地转头过去,继续愣怔盯着湖面。


    入定一般坐着,瞳孔中带着沉静的灰败。


    冬日的微风轻拂,撩动湖水的寒意拂过脸颊,陆微不禁打了个寒战。


    “是不是喝醉觉得不舒服了”,


    她蹲下身,将脸凑到他身边,伸出手去试试他额头的温度。


    傅雁宁又转头来看,


    这次两人离得近极,能感受到对方滚热的呼吸,


    “你来啦?”


    他居然抿唇笑了一下,失焦的瞳孔渐渐回神,


    陆微不争气地心跳滞了几拍。


    下一秒,那个与她说话很少超过两个字,总是低眉敛目,表情冷然的傅老师,看见她的长发被风吹乱,伸手去将她的额发拂开,掌心温柔地捧住她花瓣含露的脸颊,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划过唇间。


    仿佛做过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