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即将成神的人偶，动真格的时候，自然拥有与神明相媲美的威严气势。


    黎昭感受到真切的，从未有过的危险。


    性命仿佛被一根锁链紧紧拴住。


    越紧张的时候，反而更加恣意妄为地乱说话。


    她挑衅地问：“怎么？你很关心我喜欢谁吗。”


    “可笑。”


    衣领被揪起。传来不容忽视的力道。


    黎昭顺势直视他的眼睛，眯起眼睛笑：“我当然也会有在意的人啊。毕竟，我还算是人嘛。”


    “如此愚蠢的感情……也只有你们这些弱者才会认为举足轻重。”


    他的面容挂着明显不屑的神情，将黎昭的衣领攒得皱皱巴巴，捋不平的褶皱。


    黎昭扭过头去。墨绿的蛇形双眼淡漠地扫过他一眼，手中迅速凝出虚幻的剑气。


    然而。


    “喵呜。”


    那只把自己缩在泥土里，只冒出个尾巴尖的黑猫，这时极其微弱地叫了一声。


    脸上全是惶然无措。


    像个父母离异不知道该跟着谁的孩子，茫然地站在岔路口，看上去要碎掉了。


    空间破碎，没有立足之地，它扒着地板的边缘，努力往他们这边蹦。崩溃的三只眼睛在信件被撕毁过后便徐徐降落。绝望地注视这个倒坍的虚妄之地。


    黑猫在看清他们迅速逼近又分开准备蓄势攻击后越发焦急地“喵喵”叫，好像在紧张地劝架不要打啦不要打啦。


    这时黎昭明显地迟疑了。


    散兵抓住那个破绽。


    “这就是你们心软的，共同的弱点。”他漫不经心地向她的心脏处伸手。


    黎昭保持着沉默，雷电在她面前跟前萦绕。她没有避开，炽热的电流在距离她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散兵稍显不解地偏头。


    雷电的攻势停住了，黎昭反而迎了上去，右手抓住滋滋作响的带电的鞭条，骤然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翻转。


    黎昭惯用右手，神纹也印刻在她右手的手腕，此时她干脆换了左手，匕首闪着光飞回到手里。她高高地跃起。


    阴影笼罩住面前的人偶。


    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对痛觉敏锐的人会选择直接对上他的攻击。以为露出的破绽不过也是为了布置更大的陷阱。


    精心布置的陷阱。


    散兵皱了皱眉。


    他终于看到黎昭眼里，汹涌澎湃的杀意。


    她从来都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杀他。


    或许只有这句话，她没说谎过。


    散兵意识到这件事。


    无视掉黑猫越发凄厉的叫声，黎昭俯身逼近他，真诚地发问。


    “老师，请问我现在，算出师了吗？”


    “还真是小看你了。”


    “嗯？”


    “你根本不需要什么老师吧。”


    “没有啊。我还是需要多多学习的。”


    锋利的匕首干脆利落地划破翻飞的幕帘，散兵的斗笠骤然被掀开，滚落到梦境缝隙里，连落地的声音都没有。


    贴近耳侧的发丝被凌厉的剑气劈断，根根翻飞。


    散兵敛眉。


    他身后的天空蕴育出一团紫黑的云。


    逆光的面容中，黎昭看到他反而很淡地笑了一下：“骗子。”


    “喵喵！”


    黑猫焦急地蹦来蹦去。


    在这个暗潮涌动，几团阴云汇聚，似乎有什么将要发生的时刻，崩塌的缝隙突然渗出一道极其明亮的光线。


    发丝静止。


    黑猫静止。


    剑气与雷电静止。


    下一刻，骤然闪烁的光亮，小行星爆炸一样包裹住他们的身形。


    *


    镜子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意向。


    千千万万个自我从中映照出来，而且每一个都各不相同。


    折射一些稍显模糊的过往。


    很多年前，寂静的庭院。


    具有永恒之名的将军大人，废弃了许许多多的时间与材料，用命运一般神秘的技术，终于打造出了人偶。


    追寻永恒的道路不会容许任何差错。


    但她看到刚一出生便垂泪的人偶。


    将作为信物的，一根小小的金羽，放置到他的胸口。


    作为无心的容器诞生。得到一颗心脏，这就是他诞生的意义。


    刚出生的雏鸟尚且有母亲的照拂。


    散兵冷眼旁观。


    一拳将镜子的玻璃打碎。


    连同镜子里落泪的自己。那一滴眼泪的碎片与他擦肩而过。


    面前是更多的镜子。


    许多个镜子，组合成迷宫。


    此刻，他身处错综复杂的路径之中。


    突然出现的镜子迷宫曲折复杂。路的拐角处，不知道是一个新的通道还是会出现旧的自己。


    静立在庭院的自己。


    名为倾奇者的自己。


    沉溺梦境是可笑的行为。


    他摒弃掉糟糕的，过于脆弱的往事。


    梦里遇到的名为“黎昭”的那个教令院的学生，存在某一个瞬间里，散兵觉得他们都是相似的同类。


    什么都可以用于欺骗。真真假假的话，分辨不清。


    ——你知道，他跟我们不一样。他是被母亲爱着的。


    只有这一句如此平静的话，听起来竟然是有些寂寞的。


    在他不知打碎了多少个过于软弱胆怯的自己后，终于在拐角处听到一点新鲜的响声。


    散兵放缓脚步，而他本来就不需要呼吸，此时更如鬼魅，几乎无人察觉到他的靠近。


    纤细的背影安静地蹲着。


    那双不久前才紧握过匕首，冰冷指向他的咽喉，又满怀杀意的手掌，此刻却轻抚过一朵逐渐凋零的须弥蔷薇。


    “不会开花也没有关系。”


    但那个人相当温柔地小声说：“我会永远爱你。”


    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道雷电已经劈碎她面前的镜中花。


    玻璃碎了一地。黎昭静默片刻，注视那朵蔷薇的分崩离析。


    等到最后一个碎片掉到地上，然后她回过头，笑着说：“火气好大啊。”


    想错了。


    他们大概永远不会是同类。


    散兵收手，并不清楚为什么身体会出现这样的变化。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