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第六十四章 遗踪谁吊

作品:《江国正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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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熹微,寂寞幽林。


    “就是这里了?”


    “是,陛下。依照那些人的交代,小公主的墓所应该就在这附近。”


    沈安颐不再言语,拾步向林中走去,那张时常含笑的面容此刻却没有一丝表情。江蓠随行在后,不敢多问什么,只觉陛下身上包裹着一层无法言喻的沉重,但这沉重似乎并非出自悲切,而是诞生于凝固的时间。


    脚下泥土松软,林中荒草丛生,走了约百来步,面前出现一座低矮的土坟。那坟包本就不大,又被野草藤萝遮覆着,若非前面立了块木板作标记,几乎叫人看不出是座坟。


    沈安颐走过去,心里倒觉得惶惑起来。这底下埋着的,就是安颀么?可谁能说这就是呢?她不曾见到安颀被埋于此,这块久遭风蚀的烂木头也已看不清字。疑疑惑惑之间,她久远的哀感仿佛也被冲淡了,公主安颐从雪夜里走出,一直走到此地。她这时忽然想起——像一个旁观者似的想起——那时她愿意随上官陵返国继位,很大程度上是想要为妹妹复仇。


    可如今,当她看着昭国大军攻破北桓王都,看着成玄策死在自己面前,心中却并无更多的恨意。


    若非如此,她又怎能成为臣子们眼里的明主贤君?


    她伫立坟前,望着眼前一片荒景,思绪陷入遥远的回忆。她看着那回忆里的一切,好似看着并不真实的梦影。


    但谁又能说它们都已流逝,并非真实?


    当年她满心惨切,一个人仓惶逃去;如今她荣华加身,携甲师披靡而来。洛州的城池如旧,浮华的宫馆如旧,菰蒲园的清冷寥落如旧,就连人们看向王城的新主人时,那好奇而又畏怕的脸色,也都依然如旧。


    金瓯已祭,国仇已洗。


    只是她可爱的妹妹,连同那一年满怀温柔的自己,都再也不会回来。


    -


    返回临时居处的太微宫,上官陵正在殿外候见。


    “丞相怎么在这里等?”沈安颐惊讶,回头睨了眼殿值宫人:“你们也是越发不会办事了,还要本王来教不成?”


    “臣也是刚到一会儿。”上官陵跟着她入殿,顺口解围,一面奉上手中文书:“容军送来紧急密函,臣未敢擅自拆阅,特来启奏陛下。”


    沈安颐目光向她凝了凝,蕴着说不出的满意,素手接过那份火漆密封的文书,走到御座前拆开,安坐细看。


    她看了良久,突然笑将起来,手腕一甩,信纸丢在奏案上。


    “瞧瞧!瞧瞧这些废物!”那张清丽面容上的笑意含着冷冽的讽刺,“北桓的名将都死光了,桓东根本没有官兵镇守。结果容国这帮废物君臣,竟然连民间义军都没本事摆平,反倒让自己被困,现在来求援。你看看,多有意思?”


    “桓东十六州本王不跟他抢,白送到面前,他们都拿不到手。经此一役,容国的虚实本王也看明白了。还平什么桓东?本王何不进兵奚阳,直接取容国不是更省力?”


    “现在还取不得容国。”上官陵倾耳听着,此时从容不迫地开口,“容国君主昏庸,朝中奸佞当道固是事实,但眼前还不是灭它的时候。之前王肃改制,容国士商合流,减少了内部的争斗,有他们的支持,容国一时还灭不了。何况王肃虽被容王屏退,但在士子中很有威望,若真到了社稷倾危之时,有识之士很可能要求他重新执政,甚至逼容王逊位。那时为外患所迫,容王易于屈服。局面一旦反复,我军若要战胜,就不得不付出更多的代价。”


    “那你的意思是?”


    “依其所请,拨一支兵马帮他们解围。仍按原计划将桓东送给容国。一来示天下以信义,表明我昭国言而有信,不趁人之危;二来可骄昏君奸臣之心。得到桓东十六州,容王及其幸臣必定自取为功绩,更要骄纵起来,时日一长,朝内必定四分五裂。毕竟,小人的习性就是各自为己,一时相好也不能长久,特别是太平无事的时候,稍微有点矛盾就要反目成仇。陛下只需耐心等待,静观其变。”


    沈安颐默然思忖。


    “倘若他们竟没有自斗,甚至容王悔悟,弃恶从善了呢?”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若能悔悟早就悔悟了。”上官陵略微勾了勾唇,话语仍然郑重,“不过,若真出现奇迹,容国小人道消,说明气数未尽,那更不宜谋取。君子之国不可图,但可以礼结交。否则,便是陛下吊民伐罪之机。”


    沈安颐静听不语,良久轻轻点头。


    “言之有理。此事就照你说的办。另外昙林那边似有动静,也需要提防着些。出征至今,将士们也辛苦,眼下成洛日渐安定,咱们也该筹备班师了。”


    -


    展眼去路遥,马鸣风萧萧。


    晏飞卿坐在马上,手搭凉棚望向远方,难道走错了路?她心下踌躇。


    这条路她确实没走过,以往从长杨到北桓,来去都是惯走西边的路,可如今为免撞上敌军,只好换条路走。晏飞卿叹一口气——她从来极少叹气,无奈现在心上压着块石头。她肩上担着的,是桓王最后的希望了,若能说动长杨出兵,或许可解北桓的急困,只是不知多年过去,君上还肯不肯卖她这个面子。


    肯不肯都只能试试了,毕竟这是她自告奋勇揽来的差事。


    眼前是一座陌生的镇甸,晏飞卿策马经过客店酒馆,嗅着空中飘来的饭菜香气,忽觉饥肠辘辘。


    不管怎样,饭还是得吃,总不能把自己饿死在半道上。


    她轻拉缰绳,马匹停在酒馆门前。


    “客官来啦,里面请!”酒保笑容可掬,将她送入座中,“客官吃点什么?”


    晏飞卿暗想这里估计也备不了什么好菜,只得点几个简单朴素的菜式。


    “就来个龙井虾仁、翡翠豆腐,再来碟桂花糕吧!”


    酒保脸上笑容一僵:“这……客官,本店没有这些。”


    晏飞卿也觉意外:“这都没有?那都有什么?”


    “有现烤的粗粮饼子,有本店自酿的米酒,有清炒野菜,牛肉和驴肉也有一些。”


    晏飞卿蹙了蹙眉,不觉又轻叹了一口气:“那就都来一点吧。”


    酒保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将酒菜端了上来。晏飞卿勉强吃了两口,实在难以下咽,粗粮野菜本吃不惯,肉也是陈的,米酒倒还不错,便放下筷子抿起酒来。


    “这仗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打完……”


    “快了吧?听王都来的人说,昭国大军已经攻破成洛,没两天的事。”


    几个行客在另一桌闲聊。晏飞卿听在耳中,蓦然变了脸色。


    “这是真的吗?”


    “应该差不多,据说桓王也自刎身亡了,唉,你说这又是何苦!”


    晏飞卿猛觉一阵天旋地转。她捂着胸口,忍耐着又听了片刻,及至那几人聊起别事,方才咬了咬牙,支撑着起身,却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穿过熙攘的人群,走过幽静的山林,温煦春风拂面而过,却令她觉得皮销骨冷,整个人浑浑噩噩,连视野都模糊了起来。成玄策居然死了?他死了,自己又该怎么办?她原指望着赶回长杨请来救兵,可现在,都已经毫无意义。她该往哪里去?


    脚下一滑,身体骤然失去平衡,跌倒在草丛里。她想爬起来,但哀恸和疲惫让她失力。一阵簌簌响动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