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作品:《病美人权臣是如何养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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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柔快死了。


    他生的不是时候,没碰着太平盛世,倒是撞上了王朝末年。


    天子昏聩懦弱,士大夫尸位素餐,北方的地界让了又让,愣是叫外族南下打到了家门口儿,而底下的百姓还在农民起义,闹得沸沸扬扬热火朝天,盖是一副亡国的地狱绘卷。


    他十二岁第一次跟着父亲上战场,十五岁时父亲战死沙场后开始独领一军,直至十八岁以军功封侯。


    称不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也算得上少年英才。


    若是只到这儿,日后史书上提到他定是来一句雍朝名将,指不定还是雍朝末年名将。


    可他这人生来就贪心,绝不满足于此。


    二十岁的时候,北胡王庭南下大举进攻,他受诏讨贼,彼时天下四分五裂,他领兵入京,前后五年时间,荡平朝中一切反对的声音,正式执政整个王朝。


    期间血腥暴力的手段绝不少见,史书上的评价大概得从雍朝名将变成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贼人。


    大雍这艘船破破烂烂的,但好歹没沉,他觉得勉强还可以缝补一下,这一缝补呢,就缝了整整八年。


    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到缠绵病榻的瘦削病人。


    半个月以前,江柔还在痛击幽州的羌族。


    他素来信奉兵贵神速,即使伤病未愈,也勉力从军,此一战斩下拓跋圭的首级,料其七八年里无力再卷土重来,算是打废了一支政权,夺回了幽州全部地界。


    可北方的威胁还未全部消除,他却要死了。


    在归程的路上,江柔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他短短三十三年的人生里,不知道在鬼门关前转悠了多少圈,可这一次他却知道,自己大抵是熬不过去了。


    新伤旧病一齐涌上,他已经三日没有吃饭了,什么都咽不下去,只能勉强喝点米汤。


    心口一阵阵的发闷,肩上的新伤快半个月了,半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每日小仆来换药时,都很没出息的一副要掉眼泪的模样。


    “主君,主君,求您歇会吧。”


    那小仆终于忍不住央求了起来。


    江柔其实缓了一会儿才听清他说的话,他虚握着手上的笔,若无其事说道:“没事没事……岂不知死了以后有的是时间休息呢。”


    他咳了一阵,又道:“好阿雀,帮我代笔吧。”


    ……那孩子看上去更想哭了。


    可他不甘心啊!


    他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完,他甚至不知道这艘破船离了他能不能开,但凡老天能再借他十年,不,五年就行!


    他熬了整整两天,事无巨细的想要都写下去交代,临了却实在手软的握不住笔,只能唤人代笔。


    “……往后诸事,可问云公。”


    他听不大清自己说了什么了,只觉得世界一片寂静。


    该交代的他都交代了,他有一些门生,却无人可继他的位置,归权世家,虽不甘心,却再无更好的选择了。


    天子虽年幼,但也算得上乖巧聪颖,他布好了眼下的天下大局,起码可保十年太平,总归得轮到他休息了吧。


    江柔喘了口气,他抬眼看着那小仆,十六七岁的模样,还是个小孩,他记得他当时是在战场上把他捡回来的,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雀。


    “阿雀……”他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你日后跟着……江太常。”


    阿雀俯身听他说话,眼泪却止不住,他连连摇头,“主君,别赶我走!”


    江柔闭上了眼睛,“阿兄会照看你的。”


    兄长,是了,还有兄长。


    他与亲兄已经决裂数年,关系连点头之交都比不上,可临到快死了,他却只信得过他。


    他突然气恼极了,也委屈极了,分明他已经多年没有这般脆弱的情绪了。


    “让阿纯改嫁吧,”他强提起一口气继续说道,“和离书……我放在她的嫁妆里了,是我对不住她……叫她余生待自己好些,把眼睛擦擦找个好人家,别再找上我这种恶人了……”


    “您不是恶人。”小仆立即反驳道。


    哪儿不是?他那妻子碰上他和守了活寡有何不同?若他的姊妹碰上这种夫郎,他早就拔刀怼人脖子了!


    江柔突然短促的笑了笑,随后他眼中的光渐渐暗了下去,阿雀要贴得很近很近才能感到他游丝般的呼吸。


    他家主君身上冷得和冰一样,盖了多少被子都不管用,苍白,瘦削,几乎瘦脱了相的面上却还能窥见往日的风华。


    “主君,您别睡,”他突然慌张了起来,“您再醒醒,和阿雀说会话可好。”


    那重病的青年似是从梦中惊醒,他眯着眼睛,艰难的握住了阿雀的手,阿雀连忙反握住他的手。


    小仆满心难过,那是曾经提刀拉弓的手,如今却苍白虚软到没有半分力气。


    “阿姊,”江柔低声唤着,“阿姊……”


    他那寡居的长姊……若他死了,会有人欺侮她吗……还有他那呆得很的幼弟……


    分明他这一生亲缘单薄,与兄弟姊妹关系都淡淡,甚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可快死了的时候却还是惦记着。


    可他无力再照看他们了。


    潮水声如幻觉般涌来,他问:“到哪儿了?”


    阿雀连忙答道:“快到归海了,您再等等,就快回京了,那些事总得您亲自交代呀!”


    江柔咳了起来,他的咳声有气无力的,很轻,却不时呛出红色的血来。


    阿雀怕他被呛住,想扶他起来,江柔却摇了摇头。


    他很累了。


    隐约间,他似乎又听到了潮声。


    潮起潮落,周而复始。


    他终于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阿雀等了很久,他握着那只冰凉的手,感觉浑身上下的热气都离他而去。


    “主君。”


    他颤声唤着,却再无人应答。


    凯旋的军队归来,天子出城三十里来迎,名为唐策的年轻将领站在主帅的位置上,独独不见江柔,叫天子吃了好一阵冷风,满朝公卿却无一人敢作声。


    江柔其人,狡诈狠辣,性情乖离,谁知这又是什么计谋,或是折辱人的把戏?


    而名为江柔的阿飘正坐在自己的尸体上,百无聊赖的看着眼前的种种大戏。


    阿雀把鼻涕擦他身上了……罢了他年幼,他不怪他,那小唐又是做什么呢?


    哭得在他面前打嗝打个不停,还当自己是奶娃娃不成?


    他生前忙得脚不沾地,死后倒有了闲心对众人指指点点。


    哎哟,又是谁呢,赶着要来瞻仰他的遗容。


    “太常江慈,求见江相。”


    那声音如利剑般刺穿了物理意义上没心没肺的阿飘。


    江柔讷讷飘了下来,竟是不敢抬眼。


    “江太常,我都说了,江相……江相已去!”


    那是阿雀的声音。


    “六年以前,他便借假死之名举办丧事,大开杀戒排除异己,如今还要故技重施?”


    兄长的声音如击金敲玉,清冽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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