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作品:《香草美人(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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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益州牧萧珩纳土长安,北朝三分天下有其二了,统一江山指日可待,可北朝皇帝李照肉眼不见欢喜。


    北朝帝后琴瑟失调。


    皇帝对孙皇后素来爱重,今日却因为孙皇后穿了件璎珞衣而龙颜大怒,竟不顾中宫颜面,当众训斥了她。


    孙皇后三个月前诞下小皇子,皇帝流水般的赏赐送入长秋宫,奇珍异宝不知赐下了多少,一件璎珞衣罢了,是怎么了?


    谁也不知道这璎珞衣是如何触了皇帝的逆鳞。


    益州归降北朝的消息石破天惊,不出几日就传到了南朝。


    南朝举国为之哗然,一时间人心惶惶。


    南朝百姓纷纷传说,北朝白马帝李照怕是不日就要挥鞭南下,一统他李家的旧江山了。


    南朝皇帝李俶坐拥东南扬、荆、交三州,凭恃着长江天险,并不把这街谈巷议的流言当一回事。


    他近年来沉湎于酒色,消磨尽了大丈夫雄心,心里已打好了要和他的亲侄儿李照两分祖宗基业、划江而治的算盘,也不计较这天下十三州他只占得了零头,每日里唯以及时行乐为头一等大事。


    没曾想乐极生悲,堂堂南朝君主竟在宴会上给一个舞姬一剑扎透了心窝。


    李俶一声惨叫,决眦倒仰,呜呼哀哉,山陵崩了。


    那个舞姬装扮的女刺客当场被侍卫们团团围住,刀剑出鞘如林,齐齐指向了她。


    森森杀气逼得江芷若的头皮一阵麻嗖嗖,两腿竟不由战抖了起来。


    只是江芷若心底清楚,自己此时若是束手就擒,那等待她的结果就是一个凌迟处死,与其零零碎碎去挨那一百二十刀的剐,那还不如求个速死。


    她平生勇决,于是乎把心一横,咬紧牙关,提剑拼杀。


    侍卫们也就怜惜不得这个一顾倾人城的绝色舞姬,利刃纷纷应对了上去,刹时血溅华堂,女刺客江芷若也就一命归阴了。


    她刺杀南朝皇帝,大逆不道,死得又太过轻巧便宜,故而尸体被狠狠抽打了三百多鞭,直打得体无完肤后,这才给用一条鹅卵粗的麻绳套住了脖子,吊到了城楼上去示众。


    江芷若的魂魄就这样幽幽飘浮在了建康城楼上。


    她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衣衫破碎曝于光天之下,看着老鸦三五飞来啄食她的血肉,看着风把她血淋淋的伤口一道一道吹干……


    她俯瞰下方,建康城里一片缟素,哭声嘈嘈。


    南朝群臣急急拥立了李俶的太子李熊为主,可是大家都心知肚明,新主之才远不及他的堂兄白马帝李照,北朝兵强将勇,大军南下,势难抵敌。


    南朝上下未战胆已寒,路上的行人个个面露忧惧之色,甚至有百姓因怕将罹兵燹之祸,生子不举,刚一落草即投水盆溺毙。


    江芷若想,李俶父子是一蟹不如一蟹,李照、李熊这两堂兄弟又乃一龙一猪,长安还没动作,建康城里已乱成了一锅粥。


    她若是一直在这座城楼上吊着,那要么是看见北朝李照的铁骑渡江而来,摧枯拉朽,要么就是看见南朝李熊君臣写降书,北上投献。


    大周王朝这分崩了近十年的山河终于是要合并了吗?


    江芷若悠悠忆起了她十四岁那年她娘的忌日,她去邙山上坟,发生过一件事情。


    记得那段时间洛阳的雨水特别多,当日一早天虽无雨,但日色惨淡,凉风飕飕,家丁们事先还是带上了蓑衣斗笠等雨具。


    等到扫完墓下午从邙山回来,天果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连日来的雨水早就把路面冲毁得凹凸不平,她马车的前后轮子不巧都陷进了泥坑里,家丁们下马来合力推车。


    车中的她百无聊赖,就掀开帘子看外边雨景,那时她看见一个麻屣鹑衣的老道士冒雨走了来。


    老道士没有雨具,湿漉漉的落魄样子甚是可怜,她一时发好心,就命小丫鬟取一把伞给老道士。


    老道士接过油纸伞,盯着她看了看,笑说道:“女公子美心美状,命格非凡,可兴天下,可亡天下。”


    话音刚落,老道士竟凭空消失了。


    大家都说这是遇见了神仙,而神仙竟然说她的命格关系到天下兴亡。


    她得意极了,当时的大周王朝还未分崩离析,皇帝李熹久久不肯立后,她大料大周的皇后,除了她江芷若,再无二人敢当。


    此刻看着自己破荷叶一样的身体在寒风里微微晃动,那呼呼的风声就好似命运对她无情的嘲讽。


    可若不是她洛阳江家雄厚财力的支持,十年前风云突变之际,他陈留王李照何以招兵买马,举旗起义;


    再若不是她此番成功刺杀了李俶,搅得南朝大乱,即便李照他有心挥师南下,南北两朝的大战必旷日持久。


    而眼下南朝已不战而溃了,李照要收拾得他大周江山金瓯无缺,不啻砍瓜切菜,可立见功绩。


    兴天下,亡天下,她江芷若这一生可不就是亡了别人,兴了他李照。


    命格非凡,江芷若事到如今才知道,老道士并非在说她是一朝选在君王侧的贵人,老道士是在说她是个搅动风云的不祥人。


    不祥人江芷若最后什么也没来得及看到,她只被吊了七天,那副残破的躯体就给从楼头解了下来。


    一个新充皂隶的小后生骂了一路的“晦气”,用推车把她的尸体运到了荒山,利落地抛进了沟壑里。


    时值深秋,霜林染醉,山沟里早厚厚积了一层枯枝败叶,尸体掉落,半陷其中,西风萧瑟,不多时又纷纷扬扬卷下成阵落叶来。


    江芷若的魂魄想把覆在她脸的片片落叶拨开,再好好看一眼自己,可惜是不能够了。


    人生如逆旅,这一副寄用了二十四年的躯壳,此刻既熟悉却又是那么陌生。


    江芷若恍惚间生出一念来:这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了庄周?


    她这苦多乐少的一生可不就是一场糟心的梦。


    江芷若出生于洛阳,幼年也曾有过安乐无忧的好时光。


    她江家当年所居的蟾园比公侯之家的园宅还要轩峻壮丽,园里有六百亩地种满着桂花,家里奴婢上百人,论田产生意,她家是洛阳城第一富户。


    家中只生她一女,她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子。


    可是自打她五岁丧母起,安乐就如指间沙,再也握不住了。


    她爹江梦鲤把外室林氏和私生子江澈接回了家,把林氏扶正做了填房,她便常年悒悒不乐。


    十五岁及笄那一年,她嫁给了当时还是陈留王的李照,此后她的人生就如骤雨打浮萍一般模样了:


    婚后还不到半个月,蟾园被一伙强盗一把大火烧成了焦土,江家满门遭祸,鸡犬不留,而她自己则被李照弃于乱军之中。


    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她苟全性命,改名为江雁声,远走益州成都,投靠江澈的挚友萧珩,蒙他萧家照拂,苟安了七年岁月。


    二十三岁,北方局势渐稳定,她在成都虽好,但是寄人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