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18.巧合

作品:《何年致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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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曾经觉得,等到某年某月,在某个街头再遇到陈致的话,她应该已经可以做到淡然地一笑,以表示对过去的释怀。


    但相亲失败后,被他叫“许希”的时候,她心里五味杂陈。


    预先设想的平静,似乎不太管用。就像提前背好的考点,上考场便浑然忘记了。


    难以说明,究竟是惊讶更多,还是陌生感占上风。


    面前的男人,相比较十七八岁那会儿,气质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一身质地考究,剪裁合身的休闲西装,搭白T、深色牛仔裤,腕上是一块石英机械表,深蓝色表盘,金属表带。五官更立体硬朗了,突出骨相的优越,眉眼之间,褪去少年的意气、稚气,尽是成熟内敛。


    他依然矜贵,仿佛这些年,他从未落魄过一般,陈致依旧是那个天之骄子,众人望而不及的陈致。


    但许年知道,不是的。


    她定定地看半晌,他眼里的波澜已经悄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摸不透的幽深。


    他松开她的手腕,问:“你改名了?”


    她“嗯”了声。


    手背到身后去,默默地转动了下。


    他是用了多大力?好痛。


    “什么时候改的?难怪……”


    我找不到你。


    话出口,却变成一句貌似云淡风轻的话:“刚刚叫你没反应。”


    她说:“前,前几年。”


    “许年,是年岁的年?”


    他听到她的相亲对象这么叫她。


    她低声:“嗯。”


    “许年。”


    陈致缓慢而清晰地念了一遍,似第一次接触这两个简单的字,在尝试熟悉。


    他的声音也有了细微的变化,嗓音低沉,“年”像从他唇齿间碾出来的,有了黏湿砂砾的质感。


    她的耳朵无端泛起一丝丝痒意。


    彼此都心知肚明,他们本不是可以这么寒暄的老同学关系。


    其实,到这里,该说“下次有机会再聚”了——成年人偶遇熟人一贯的流程。


    但两人很有默契地都没提。


    红灯跳绿,响起“请通行”的指挥音。


    许年有些迟疑,陈致率先提步,她原本就得往这条路走,不好临时变卦,只好跟上。


    过了马路,他才复又开口:“没交男朋友?”


    她点头。


    其他女生被前男友问,现在有没有男朋友,也会这样尴尬吗?


    “怎么不交?没遇到合适的?”


    “嗯……”


    “只有一个‘嗯’回我吗?”


    可她不知道说什么。


    他似猜到她心中所想,说:“随便说。”


    许年正要回,突然觉得这样的对话万分熟悉,记忆如骤风,拔地而起,突然朝她袭来。


    是那年元旦晚会,他和她一起坐在观众席最后排,鼓励她,说“随便说,多说点”。


    她恍惚间,忘了作声。


    陈致偏过头,目光落在她头顶小小的发旋上,转而又下滑,去捕捉她的眼神变化,说:“你也可以问我。”


    问他什么?


    他回阳溪干什么?还是……这些年有没有交女朋友?


    许年抿住唇,把探知欲堵回腹中,不咸不淡地说:“你吃,吃饭了吗?”


    典型的中国式问候法。快到饭点,问得理所应当。


    本来,约在这个时间,是因为和那位杨先生有午饭之约。岂料闹得不欢而散。


    想到那样的场面被陈致看见,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些许难堪。


    如果有“早知道”,她一定不答应热情的邻居王大妈,加上他,又因为对方再三要求见面,去赴这场八成会黄的相亲局。


    照他们的说法,过了25岁的女生,是很难去挑三拣四的了。


    言下之意是,她才是被挑的了。


    何况她有结巴。


    但她厌恶极了那样的口吻和眼神。


    他应该是笑了一声,但当她下意识看去时,他唇角分明无半分笑意。


    陈致是笑她,技巧太差,话题转得太生硬,和当年一模一样的窘迫。


    但不是话当年的好时机,便迅速敛起笑,正儿八经地讲:“就喝了杯咖啡。”


    许年暗暗吐了口气,说:“我,我请你吧。”


    “行啊。”


    陈致不假意客气推脱,还“好心好意”说:“不用破费了,吃点家常菜就行。”


    许年佯装听不懂,带他七弯八拐,去了一家隐藏在居民区里的小炒菜馆。


    店铺面积不大,装潢简陋,甚至还在使用传统纸质菜单。


    她将笔和菜单推到他面前,说:“你,你点吧。”


    陈致环视一圈,没什么太大反应,随手勾画几道菜,“你还是不吃蒜、姜、辣椒么?”


    她不挑食,只是吃不惯这些味重的调料,但看他点的,却都是她偏爱的。


    他不会知道她口味十年如一,也不会是单纯的碰巧,大概,是循着记忆,刻意如此。


    想表达什么呢?


    以此作为开头,缅怀一下过去吗?


    抑或者,是试探她?


    但他不说,她也不问。


    ——分手多年,对前任应有的态度。


    事实上,许年以如今踏入社会几年的成年人角度,再去回想十八岁夏天的那场恋爱,多少觉得幼稚和青涩。


    “久别重逢”这件事,她仍无法平常心处理。


    可再看陈致,他好像泰然得多,仅有猝不及防抓住她手腕那一瞬间的失态。


    他还能做到起身,替她去饮水机处,倒了杯不冷不烫的水。


    “谢谢。”


    她及时收回漫天飞的思绪。


    厨房传来烟火气很浓的炒菜声、碗碟碰撞声。


    桌面有经年累月留下的油印,形成了一层光亮的膜层,她看着角落的一条裂缝,看似出神发怔,实际是为躲陈致的目光。


    她觉得里面有一种她难以直视的东西,说不上来是什么。


    却在听见他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回阳溪”时,不得已,抬起了头。


    她答得含糊:“家,家里有事。”


    他了然地点点头,没深究下去。


    她一贯不爱和旁人诉说她家里的困难,说是逞强也好,坚强也罢,看着瘦弱的肩膀,从来没被压垮过。


    “你不问我吗?”


    “你自,自然是有,有你的事。”


    “是。”陈致说,“回来处理一些以前遗留的问题。”


    顺着他的话问:“那处,处理完了吗?”


    “还没有。”


    “哦。”


    好像又没别的话可聊了。


    这时,一道铃声打破了令人闷窒的沉默。


    陈致瞥了眼,说“抱歉,我接个电话”,便起身出了店。


    他站在门口,许年一眼就可以望到的地方。


    他侧身对着她,似乎有棘手的事,眉心微微蹙拢着,始终没松。


    从头到尾,他开口的次数都不多,基本是听。


    看着看着,那道身影,隐约的,和记忆里的少年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