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

作品:《万人嫌她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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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幽幽,尹书韫在入睡前翻看尹云观之前给她送来的书,虽然看不懂也记不住,但她还是按照上次读到的地方往后看。


    她看《孟子》第三节的《梁惠王章句上》,看了半天,类似“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的句子一看就忘,反复读三遍后,只记住两个句子。


    一句是“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因为句子里有句河东,但这句里的河东凶,不适用于天灾人祸的瘟疫,更不适用于权谋伪造出来的瘟疫。


    另一个句子是“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


    不错失农耕的季节,粮食就吃不完,十分简洁明了,尹书韫希望经书上的句子也能像这句一样易懂。


    外面雨声越来越大,在入睡前,尹云观看了眼陈奂辞给她的折扇,和经书一起扔到桌上。


    吹灭烛火,屋子陷入黑暗。


    伴着雨声入睡,尹书韫久违得做了个不是噩梦的梦。


    梦中是建都十年,那一年,她的个子跟雨后竹笋般往上拔,养父捕鱼归来后,兴高采烈地在墙上给她画身高的印子,比去年高上许多。


    夏日的早晨,母亲摘了很多苇叶回来包粽子,一家人围在炉旁喝鱼汤,吃长寿面,给尹书韫庆生辰,愿她岁岁平安。


    尹书韫虽然在冬天出生的,但被带到河东的时候,正巧是端午节的那一天,于是,养父母会在每年端午节的时候给她过生辰。


    “小子韵,”养母捏着小姑娘的脸问她,“你长大后想要做什么?”


    小姑娘转着圆溜溜的眼珠,“想做钓鱼高手,给爹娘钓到这世上最多的鱼儿。”


    养父母看着她笑,“子韵很是有抱负,不过想成为钓鱼高手,切记是给自己钓的鱼,而不是给我们。”


    小姑娘问,“爹娘不希望我成为话本里的女将军么?”


    “不希望,”养母说,“孤舟蓑笠翁也很好,爹娘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爹,娘。”小姑娘笑得露出两个兔牙,“孤舟蓑笠翁不是这么用的啊。”


    “就你是个小书篓子。”


    梦中的尹书韫正吃着面,伸出手想再拿一个粽子,天空却浇起瓢泼大雨,浇得她立马变成一只落汤呆头鹅。


    “爹,娘,我们把桌子搬回去。”尹书韫抬头,却发现雨幕重重,身边空无一人。


    尹书韫从梦中惊醒,窗外的大雨拍着院落里的芭蕉,刷刷拉拉。


    她的后背一阵冷汗,只觉得心口钝痛,她捏着自己刻字的手腕,试图平息自己紊乱的呼吸。


    推开窗户后,雨从外面拍打而来,风吹得窗户吱呀作响。


    尹书韫把折扇挂到腰间,呢喃道,“原来端午是我的生辰。”


    她的脑袋似乎越来越不记事了,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但尹书韫还记得她要取回自己的剑。自从杀河东吃人肉羹的列强后,她便把剑埋在河东的后山里,不打算再启用。


    她虽然能杀人,但并不喜欢杀人。


    因为杀人,就意味着又有悲惨的仇恨砸到人间,砸到她这个倒霉蛋的肩上。


    外面的雨下得极大,尹书韫撑起油纸伞,遁入雨色中。


    “劈里啪啦”得雨水砸在伞面上,如大珠落玉盘,走至廊桥时,发现漫天雨色下,尹云观还跪在那里。


    他跪得笔直,脸色苍白,雨珠不断从他的下颌骨划落。


    看到尹书韫走来后,他甚至还有心情笑,“阿姐,起得很早。”


    “你跪了一夜?”尹书韫略微皱起眉。


    尹云观却答非所问,“尹子韵,你很急着嫁人么?”


    见尹书韫没有回答,他继续说,“你能不能再等一等,我帮你找其他人家,不行,就你那个眼神...”


    “什么?”雨声太大,尹云观的声音近乎呢喃,尹书韫什么都没听到。


    尹云观却换了句话,“女子并不只有嫁人一条道路。”


    “我觉得你说的很对。”尹书韫回答得很不太自然,因为平日里尹云观总是站着,个子比她高很多,其实她对他的容貌只是看了个大概,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得看到尹云观的五官。


    只觉得晋衣很他很是相衬,容貌有种魏晋匠人泼墨的洒脱写意,轮廓分明,又很是精致,无愧于那句常来形容他的“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尹云观收回视线,没有再言语。尹书韫心系青山剑,快步离开。


    已然走到尹府门口,尹书韫又停下脚步,她看向河东的方向,凝视几瞬后,深叹一口气,又退回尹府中。


    她撑着伞快步走回廊桥,看到尹云观如她所料,已经在雨中晕了过去。


    她弯下腰,撑起尹云观的身体,发现少年比她想象中的要重。不过她不是寻常气力的人,尹书韫一手执伞一手扶着尹云观往回走。


    回到院落后,尹书韫用脚抵开门,把伞扔到屋檐下走廊上,把尹云观扶到自己的榻上。


    尹书韫抬起手摸尹云观的额头,果然滚烫无比。


    “明明没有人看着,随时都可以自己起身,不知道为什么要径自跪一整夜。”尹书韫低声道,“额头都能滚鸡蛋了。”


    窗外雨争先恐后往屋内吹打,尹书韫把窗户关小些,又出去备水备药。


    尹书韫端着铜盆回来,坐到榻旁,把布帛沉到水中,拧干后放在尹云观的额头上。


    尹云观手长腿长,有半截腿垂在地上,还有右胳膊也往地上垂,尹云观把他的胳膊抬起来,想抬到榻上去,期间她的手心不慎蹭到尹云观的手腕,觉得手感有些硌人。


    尹书韫不由得一愣,不能吧,他一个习六艺半习武的文人,手腕怎么这么僵硬?


    尹书韫垂头一看,眼睛不由得睁大。


    尹云观的手腕上,布着密密麻麻的烫伤,像遒劲的毛笔字,被纵横错乱地扎在了皮肉上。


    不知道是被什么烫的,陈年的印子很是斑驳。


    从外表看,尹书韫怎么也看不出来尹云观身上会有这样的伤口,像他这样的人,吃穿用度都像是算着来的,平日里衣裳上整齐得连个褶皱都没有,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