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 18 章

作品:《藏冬

    []


    纪砚清骄傲惯了。


    这些年在舞台上,鲜少能有人与她争锋,生活里也都是人人奉承着她,她这声“对不起”说得其实生疏,但不难受。


    说完之后,胸腔里还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寂静感,隐晦绵长,消食着蛰伏在角落里的空茫。


    她心脏无端端跳了一下,收回手放垂在身侧:“走了。”


    翟忍冬:“嗯。”


    依旧是有点酷的单音,有点淡的语调,纪砚清却莫名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似乎,没了那股让人上火的拽劲儿。


    可能是灯光在她脸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边儿,连带的整个人都软了?


    或者是她低垂的睫毛上水光太过明显。


    亦或是她的脸太白,唇太干,脖颈里的青紫和抓痕太具脆弱气质。


    阁楼里一片沉寂。


    纪砚清看了眼单手握在颈部的翟忍冬,转身往出走。


    翟忍冬后退一步,靠着中央的柱子。


    “咔。”


    门上锁。


    翟忍冬目光轻震,低头注视着纪砚清站过的地板。


    片刻,她垂手拿出口袋里已经旧得不成样子的项链,一动不动地看着。


    门外,纪砚清握着门把也有片刻静止。


    她刚才拉上门一转头,就看到了已经顺着楼梯走上来的辛明萱,身材高挑,五官分明,看到陌生人时黑眸微微一敛,显得很有气场。


    过后,她又率先和气地向纪砚清点头示意。


    纪砚清打量的目光不动声色从她脸上扫过,回以点头。


    两人于门前狭窄的空间里各自侧身,一个下楼,一个推门。


    纪砚清的视线往眼尾扫了一下,意识到辛明萱进去的时候没有敲门。


    房间里很快传来对话声。


    辛明萱说:“伤都处理好了?”


    翟忍冬:“好了。”


    辛明萱:“我看一眼。”


    房间里短暂静了一会儿,应该是辛明萱在看翟忍冬的伤——胳膊,下颌,可能还有几乎延伸至后背的脖子。


    纪砚清走下一级台阶,约等于无的脚步声里夹杂着翟忍冬的声音:“今晚留我这儿?”


    “肯定啊,我们都一个多月没见了。”辛明萱说:“我去洗澡,等我一会儿。”


    然后就安静了。


    纪砚清一级一级台阶走下来,打开自己房间的门,上床休息。


    可能是之前已经躺过一会儿的缘故,纪砚清这次回来有点失眠。


    她平躺着,到今晚才发现老客栈在隔音这块是真没什么建树,楼上掉个东西她能听见,走来走去的脚步也一清二楚——十二点半,脚步偏轻的翟忍冬从东侧上床,十分钟后是辛明萱,从西侧。


    之后再有什么,她听不见。


    纪砚清闭着眼睛翻了个身。


    楼上,翟忍冬和辛明萱各自盖着一床被子,谁都没有睡意。


    静了一会儿,辛明萱问:“她怎么样?”


    翟忍冬明白辛明萱话里的意思,她睁眼看着窗外模糊的光影说:“没有。”


    没有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这个结论在她拿着羽绒服站到纪砚清面前那秒就确认了,她只是狼狈,眼神里没有半分被侵犯的痛苦颓败,否则她车轮不会只碾过那个贼尿,她的鞭子不会只抽到铁轨,她给她的那件羽绒服,不会穿得那么冷静。


    辛明萱应了声,没再说话。


    阁楼里陷入寂静,猛一阵风刮过去的时候,能听见雪片被抽在玻璃上的声音。


    “忍冬。”辛明萱忽然开口。


    翟忍冬:“嗯?”


    辛明萱:“她是谁?”


    翟忍冬:“……”


    沉默突如其来。


    辛明萱等了几秒,睁开眼睛看着黑洞洞的屋顶:“或者我换个问法,你心里是不是有她?”


    翟忍冬依旧沉默。


    辛明萱欲言又止片刻,没有选择继续追问。


    阁楼里,一切恢复如初。


    很久,翟忍冬忽然有了动静,她侧身背对着辛明萱,声音掩在浓稠的夜色里:“是。”


    辛明萱顿了顿,转头看向身旁模糊的轮廓。


    “在那里放得久吗?”


    “久。”


    “多久?”


    “可能十一年,可能……还要更久……”


    ————


    翌日六点一到,失眠半宿的纪砚清就昏沉沉醒来,她揉了揉眉心,感觉到心慌胸闷,呼吸急促,心跳快得异常。她闭着眼睛停了一会儿,翻身侧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上响起略轻的脚步声。


    纪砚清沉重的眼皮随之动了动,艰难睁开。


    纪砚清收拾得慢,步骤多,完全整理好自己下楼已经是大半个小时之后。


    大堂里空荡荡的,柜台后面也罕见得不见黎婧,倒是业务繁忙的翟老板今天没出门,长腿伸直往炉边的椅子里一靠,头枕椅背,双眼紧闭,看起来睡得很熟。


    纪砚清莫名觉得这一幕久违。


    她垂眸拉了拉披肩,嘴角随着下楼的步子一点点勾起。


    走到半途,想起翟忍冬的伤和惨白的脸,纪砚清目光骤沉,加快了步子。


    伤成那样还不好好在楼上待着休息,这位老板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炉边的温度很高,纪砚清还没完全靠近就感受到了奔腾的热浪,而翟忍冬,她就在这里坐着,脚几乎挨上炉子,脸上、唇上却没有烤出来半分血色,整个人静悄悄的,胸口看不到起伏。


    纪砚清心忽地一沉,本能伸手到翟忍冬鼻下。


    ……有呼吸。


    纪砚清松了口气。


    没等把手收回来,本该熟睡的人眼皮动了动,睁开来。


    翟忍冬有一双兼具魅惑与威严的丹凤眼,眼珠很黑,情绪淡,微垂着眼皮说话的时候会给人无法忽视的距离感与压迫感。


    这符合纪砚清对她的第一印象。


    此刻,她平视着看过来,眼珠被雪光和灯光映照着,削减了冷漠感,内里独特的蛊惑力就显露出来。


    纪砚清蜷了一下手指,凸出的指关节若有似无碰到翟忍冬人中。


    翟忍冬轻淡的视线往下瞥了一瞬,说:“还有没有热气儿?”


    纪砚清呼吸微顿,后知后觉意识到手指有些烫。她不动声色地皱了一下眉,直起身体说:“你没睡?”


    翟忍冬扶着椅子坐起来:“嗯。”


    “没睡你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眼睛不舒服,闭起来养养。”


    “那嘴呢?”


    她走过来的脚步不算轻,长耳朵了就能听见,那这位老板不知道吭一声,省了她神经一样跑去探鼻子?


    这位老板说:“懒得张。”


    纪砚清:“…………??”


    行,是她杞人忧天,把这位老板看扁了。


    她哪儿是铁打的啊,根本就是钢筋混银土,明明几个小时前还半死不活,转眼就又拽得二五八万似得,逮谁怼谁。


    要不还是别和好了。


    水一浑,界限一模糊,这位老板怼人的范儿好像更足了。


    纪砚清拉开张椅子坐下,盯着面前的人:“故意在这儿等我往坑里跳呢?”


    翟忍冬:“想多了,我现在一身的伤要养,没那工夫。”


    翟忍冬说完,朝着楼梯方向抬了一下手,起身对纪砚清说:“火不旺了往里添柴就行,其他不用管。”


    纪砚清哼笑一声,没说话。


    翟忍冬让过椅子往出走。


    大堂里很快响起她和辛明萱的交谈声。


    “醒了怎么也不叫我?”


    “你睡太熟了。”


    “呵,还真是,我也就在你这儿才能睡踏实点。”


    “以后常来。”


    “我倒是想啊,可惜身不由己。”


    “……”


    两人走了一阵子,辛明萱突然提高声音说:“你别动,我来开门!你胳膊上的伤再裂一次就该去医院缝针了!”


    纪砚清倾身开炉门的动作一顿,再次想起翟忍冬胳膊肘上一滴一滴往下落的血和她疼到发抖的手。


    纪砚清转头看向门口。


    辛明萱挑高厚重的挡风门帘站到一边,翟忍冬微微弯腰从帘子下面经过,去了外面。


    门很快被辛明萱拉上,隔绝了冷风和视线。


    不久,跑刘姐那儿蹭完酱骨头的黎婧打着饱嗝出来。看到纪砚清,她的愧疚之心立刻泛滥,连忙跑过来说:“纪小姐,今天感觉怎么样?没感冒没发烧吧?”


    纪砚清垂眼敛起多余的情绪,搓了一下莫名还烫的手指说:“托刘姐那晚姜汤的福,没什么问题。”


    黎婧:“嗯嗯,那就好,昨天真吓死我。”


    纪砚清坐起来,伸手拿了个空茶杯:“已经过去的事,不用一直放在心上。”


    黎婧听不进去,麻利地起身给纪砚清倒了热水,坐在她旁边长吁短叹,责怪自己。


    纪砚清左耳进右耳出,精神不太集中。


    过了会儿,黎婧突然一拍大腿,激动地说:“我老板那个铁公鸡终于舍得给自己花钱了!我早上出门,看到她车子后排放了一个贼贵贼贵的护目镜!”


    纪砚清心里一动,想起翟忍冬昨晚那句“护目镜我在路边捡到了”。


    从她扔下护目镜到翟忍冬经过至少有两个小时,雪早就盖得差不多了,若非翟忍冬对她送的那个上过心,记得点什么,肯定不会轻易发现。


    纪砚清两手捧着茶杯,余光从紧闭的门上一扫而过,敷衍道:“恭喜。”


    黎婧摆手:“是松一口气。”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