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喝药

作品:《霜剑与孤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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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忽然又下起了大雪。


    孤舟覆雪,江天一白。


    舟上只有一叶小窗敞开着,因而十分温暖。角落炉子正沸,弥漫起一股浓郁的药香。


    沈缱捧着书静静坐在愫愫身边,神情静谧。


    药汤沸腾,愫愫到角落里,盛了一碗递给沈缱。


    “药好了,快喝。”


    沈缱抬起眼,小心又笨拙地藏好眼底的抗拒,像一只小猫可怜地望着她。


    “今日已经喝过一次了。”


    这般交谈每日都会有一次,连字眼都不会变一个。如何对付沈缱这可怜巴巴乞求的模样,愫愫已经驾轻就熟。


    她眼一别,没有丝毫心软。


    “一日两次,你的腿不想好了?”


    沈缱目光停在冒着热气的碗里,虽然未喝,但一闻到那药的味道,口中已泛起浓浓的苦味。


    愫愫掖了掖他腿上的薄毯,语重心长地劝道:“伤筋动骨需得修养百天,离那郎中说的还有日子还有十天,你且忍忍。”


    换作旁日,沈缱这时候已经乖乖喝药了,但今日他却仍旧没有接。


    愫愫顺手把药碗搁在手边案台上,双手半支着倾过身,唇角微微勾起,好整以暇看着他。


    “我说沈缱,你不喝,该不会是等着我亲自喂你吧?”


    沈缱面容红得几欲滴血。


    薄毯遮住了他紧攥于掌心的忐忑,却遮不住眼底的无措,还有那丝深藏着却又昭然明晰的渴求。


    窸窸窣窣,是雪片落于舟顶的声音。


    陶炉中,火炭噼啪作响,舟中暖气沉浮,如同春回。舟外,寒风簌簌不止,玉骨琼枝轻抖落雪,雪窖冰天。


    谁人知晓,清冷的雪下,藏的是早已滚烫不止的内心。


    愫愫轻轻叹了声,依着他坐下。


    “罢了,就顺你这一次。”


    她不知从何处拿出汤匙,舀了一口药汤,吹了吹喂到他嘴边。


    “喝吧。”


    沈缱眼睫颤了颤,微微敛下眉,乖顺地喝了药汤。


    愫愫喂他喝完药汤,刚搁下碗,就见沈缱静静看着她,唇角染着几滴药汁,一副诱人采撷的模样。


    她认命地走过去,随手用指尖拂去他嘴角的残汁。


    怎么办,沈缱好像学会得寸进尺了。


    可她,似乎还心甘情愿。


    愫愫手里拨着火炉,心底浮现出一丝悲哀的无可奈何。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沈缱这些日子总爱安静待在她身边,如今连出门都要跟着,简直同前世她做鬼的时候一样。


    不过……愫愫转念一想。


    沈缱今年开春后便要回朗州参加科考了,也许能和他这般安逸闲坐的时候也寻不件机会了罢。


    愫愫回头看了一眼静静读书的少年,又默默转过头。


    好在如今朗州城换了新知府,虽不知其名姓,但听说是个好官,想来不会为难沈缱。等过些日子沈缱过了殿试,她便上都城去。


    她要讨了荀家的仇,还要上辈子那些折磨过她的人血债血偿。


    “沈缱。”愫愫突然出了声。


    “怎么了?”他微微抬起眼。


    “听说都城繁华得很,你若入了京,我还能找到你吗?”


    沈缱神情认真道:“不必找我,阿愫只要站在城门下,等着我来找你。”


    愫愫立刻笑了:“你可知都城多少城门?十二座,等你找到我,天都该黑了。”


    “那便一座一座找,总会有找到的那一日……”


    ·


    虽是正午,因着下雪的缘故,天色也是雾蒙蒙的。


    方家的船刚刚靠岸,船夫们便纷纷聚拢过来。


    方鉴扫了一眼周围,沉声问:“方既呢?怎么不见他出来?”


    “回大人的话,方大人说要出门散散心,已经多日未归了。”


    “多日未归?那他为何信上不说?”


    “许是大人忘了罢。”


    “罢了。”方鉴摆摆手,吩咐船夫们将大船上的东西搬上去。岁末实在冷得紧,在外待不过半刻钟便要冷得牙齿打颤。


    方鉴正要弯腰走进小舟,忽而看见了船夫后颈上的刀疤,视线一厉。


    “等等!”


    船夫动作一停,顺从弓下身,“大人,怎么了?”


    方鉴慢慢走过去,仔细端详着他的脸:“你是谁!为何我从未在画册上见过你?”


    船夫心中惊讶了片刻,随即稳下心神,不急不缓道:“大人说的,可是方大人前些日子给您呈的那画册?”


    “正是。”


    船夫拱了拱手,抱歉道:“大人有所不知,在下只是方家旁支,并非嫡系,是入不了方家内门的。自然,那画册上也不会有在下的画像。大人不认识在下,也在情理之中。”


    “那为何这里也不见方家的侍卫?”方鉴并未打消心底的怀疑,继续追问道。


    “方大哥昨日吃坏了肚子,今日病得出不了门,便让在下几个守在这里等着大人您的船。”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呈到方鉴面前。


    那纸上的字歪歪扭扭的,活像是道士画的符。方鉴扫了一眼,目光停在最后的印章上。


    确实是是方家内门才有的印章。


    船夫继续道:“大人如若不信,在下也可回去找内门的人来接大人。只是这一来一回实在远得很,今日雪大,大人怕是要在河口等一日了。”


    等一日?


    方鉴立刻皱紧了眉头。


    这天如此寒冷,在这河口等上一日,明日哪还有人在。


    “罢了。”


    方鉴躬身入了小舟,合衣坐下,吩咐道:“开船。”


    不多时,十余只小船便顺着寒风浩浩荡荡启程,两两相接,蔚为壮观。


    船行了多半日,即将进入梅庄,站在船头,已经能够看到满山的梅林。方鉴靠在船舷边,闭着眼打盹。


    船身微微一晃,余波激荡。紧接着只听一声惊呼炸开。


    “船漏水了!”


    方家众人急忙四处寻找船夫,却发现他们不知何时早已不见了踪影。


    为了行船平稳,这些船皆用铁链收尾相连。只要一只船沉了下去,其余的船都逃不过!


    “怎么回事!”动静惊醒了方鉴,他推开窗,一脸不耐地呵道。


    “大人!有船漏水了!”


    “你说什么?!”


    “船!”仆从吓得声音都变了,“船,船漏了!”


    还未等方鉴反应过来,只听传来咔嚓一声,脚底的船板骤然豁开一个大洞,足有人脑袋大小。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穿透船板。


    方鉴终于明白今日是被人摆了一道,气急败坏朝人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儿把船舱里的东西都扔出去啊!快找东西把洞补上!”


    船舱里装的都是方家这些年收来的宝贝,件件价值不菲。


    但现如今已是自顾不暇,方鉴虽然肉疼,但保命要紧,也只得狠心将这些珍宝扔出去。


    众人听见命令,都忙不迭去往船舱去扔。


    “大人,这……这里头怎么都是石头?!”


    “不可能!”


    里头的东西都是他看着人装进去的,怎么可能是石头!


    他跨上船,一把拽开仆从。


    船舱里的箱子已经全部打开。


    正如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