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和离

作品:《嫁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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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并不是陆璘在她回来后第一次见她,就在她从庵堂回来的第三日他便在母亲那里见过她那时他惊诧于她竟瘦了那么多。


    早听闻她在庵堂中病了一场,所以多休养了几日才回来,但没想到一个平常的风寒会让人有这么大的改变。


    那日她很安静,她以前也不多话,但回来后却更是沉默,甚至会出神,目光呆滞,不像以前怯懦却谨慎的样子。


    她看着他并未开口,似乎等着他说话。


    见她这样,陆璘疑心她病还没好全,想到自己要说的事竟有些犹豫但再想此事再耽搁不得便朝锦心开口道:“你先出去吧。”


    锦心知道自家主子现在是有些沉默而丧气了


    陆璘问:“听说你在相国寺斋戒时病了现在全好了么?”


    施菀点点头。


    陆璘迟疑一会儿,又说:“上次我,兴许是对你误会,话也有些重,你不要在意。”


    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没有证据就质疑她确实失了道理而她没拿伞就冒雨离开想必也是有伤心的。


    施菀沉默许久才问:“有什么事么?”


    陆璘走到桌边沉吟一会儿问她:“王家的事你可听说?老师过世了王家急于在百日内为卿……为王姑娘完婚。”


    施菀再次点点头。


    她大多数时候都是静静的似乎一个人偶只有这些细微的、缓缓的动作才证明她是个能有反应的活人不知她是神游在外还是没有气力。


    陆璘继续道:“她母亲性情柔弱被她二叔说服将她许配给河东孙家的四子孙家的确门庭高贵但他们之所以同意是因为那孙四郎品性极其顽劣荒


    淫无道无法无天在河东几乎无人敢嫁才转而在京城求娶王家二叔看中孙家不过是为替自己铺道。”


    施菀喃喃道:“那夫君打算如何做?”


    陆璘看向她嗓音低沉而坚决道:“我想娶她做平妻。”


    施菀垂着头一言不发。


    陆璘继续道:“我知道此事于你不公但于她却更不公只是别无选择下的无奈之举。你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就算进府也绝不会无事生非徒生事端所以我盼你能同意待她进府好好与她相处。”


    他并非询问或是商量而是告知。


    甚至也许是警示。


    王卿若那样书香门弟、惠质兰心的女子怎会生事非


    呢,能生事非的只有她。


    而她还是正妻,终究比平妻大了一些,要刻薄慢待她,似乎也有那么一点可能?


    施菀觉得如此真好,他们历经波折,终究还是在一起了,无非就是多了一个她而已。她就像一颗白米饭中间的石子,膈应、多余、碍眼,连她自己都想把她摘出去。


    “公子——她就像三年前,自己局促地站在他面前,小心而恭敬地那般叫他,以一个与他不相识的乡下女子的身份,随后道:“我们和离吧。


    陆璘惊了一阵,甚至疑心自己听错,顿了很久才再次问道:“你说什么?


    “我们和离,我不想待在陆府了,正好,你也可以直接娶王姑娘为妻,这样似乎更好。


    这次陆璘听清了,却觉得意外。


    他不觉得她离开了陆家能有更好的去处,她不是父母双亡、唯一的爷爷也不在了么?


    “你想去哪里?他问。


    施菀回道:“不管我去哪里,公子愿意和离吗?说完,她看向他。


    陆璘扪心自问,他是愿意的。


    从前,他对自己的婚事并未怎么上心,但知得父亲与老师有意结成亲家,他是乐意的,他自负才学品行相貌皆在人之上,而卿若是少有的,让他另眼相待的女子,举案齐眉,琴瑟和鸣,那是他笃信两人会有的未来。


    直到,那个找上门来的乡下姑娘,竟不只是遇难求助,还拿着订婚的信物。


    爷爷刚直一世,一心要陆家将她娶进门。


    他知道君子须重诺,知道此事是陆家的不对,但在心底里,他当然不愿娶这样一个无知而肤浅,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全的女子。


    从婚事定下那一日,他便知道自己此生注定不会有良缘了。


    此时她提出和离,他的确诧异、不解,却也是真的愿意。


    他回答:“你若已想好,我自是同意。


    施菀点点头,说道:“我想好了,那便和离吧。


    她说完,低头从一旁的桌角拿出一张纸来,又拿了只笔出来。


    这意思是要此时就写放妻书么?陆璘发现她说的是真的。


    他不解地问:“是因为我说要娶王姑娘做平妻,所以你赌气不愿意?你不想她进门?我说了——


    “我不愿意,你给我五百两银子吧。她突然打断了他。


    陆璘再次怔住。


    施菀没看他,继续道:“我知道你喜欢她,不喜欢我,她若进了门,你必定宠她爱她,冷落我,这不是我想在陆家


    过的日子所以我想走可我总不能嫁进陆家一场什么都没得到你给我五百两我便拿着放妻书离开再不纠缠你。”


    陆璘看着她沉默半晌很快道:“好。”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施菀露出苦涩地一笑。


    他不意外不怀疑就这么答应给她钱换她离开。


    而她事到如今百孔千疮再也不想让他猜到她嫁给他的真相。


    她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她那段隐秘的、可笑的感情似乎这样能让自己的离开有一点点的尊严。


    她嫁入陆家就是要攀龙附凤她嫁给他就是看中他的身份地位。


    她就是个拜金逐利的精明女人而不是个异想天开的可笑少女。


    陆璘就站在书桌旁写下那封放妻书。


    随后他道:“你若想好了我明日去官府登记盖印。”


    “不用若你手上能拿出现银现在给我现在便能去盖印。”施菀说。


    陆璘再次抬眼看一看她。


    他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又似乎一切顺理成章。


    “我去拿银子。”他说着留下放妻书转身离开。


    施菀就坐在原地等着此时才开始想拿着这放妻书她要去哪里。


    去哪里呢她似乎从未想过也不知道。


    直到她想起家乡的银杏。


    或许她要回家乡去又似乎……她只有家乡可回。


    她的人生丢掉了三年如今又回到原点回到她离开的地方。


    她不知道陆璘是本来就有五百两现银备在身边还是临时筹措但总之


    轻弦看看绿绮绿绮小声道:“公子临时有事出门去了这里面是白银五百两少夫人要不要……清点一下称一称?”


    “不必了。”施菀说随后将桌上那纸放妻书递了出去“你们拿着吧。”


    绿绮靠近几步接过了那张纸。


    她常跟在陆璘身边也通文墨一眼便能看到那“放妻书”几个字以及后面陆璘与施菀两人的签字。


    她看向清瘦的施菀一时说不出话。


    过了一会儿她转身将放妻书交给轻弦和她道:“你先回去我在这里和少夫人说几句话。”


    轻弦拿了放妻书回去绿绮和施菀道:“少夫人是因为王姑娘的事么?


    “公子以前与王姑娘的确有些情分但这次公子要娶王姑娘多半还是想救她就算不


    是王姑娘,是别的人,但只要她是王相公的女儿,公子都会救的。


    施菀没回话。


    静默中,绿绮看着她,突然道:“其实我知道,少夫人是真心喜欢公子的。


    这是施菀心里最大的秘密,她遮掩得很好,惟恐被看出来。


    这一次却被人挑明,她以为自己会紧张,会着急,没想到却意外地,她心中没有太大的起伏。


    或许,现在也不再有事能让她紧张着急了。


    “少夫人真心喜欢公子,又嫁了公子为妻,为什么要这样放弃呢?绿绮说:“公子的确外表温和,骨子里却并不算体贴,但我想过几年,少夫人与公子有个一男半女,总会好的。


    施菀一直觉得自己很笨,不懂京城人心里的弯弯绕绕,但当跳出局中,她却能明白许多。


    绿绮是陆璘未来的姨娘,她最在意的,是陆璘的妻子是谁。如果是自己这个不受宠的乡下姑娘,无论是在婆婆眼中,还是在陆璘心里,她都不落下风,甚至会高出一头,可若是王卿若呢?


    那绿绮这个丫鬟便什么都不是了。


    王卿若要进门,绿绮无法阻止,可如果自己还在,多少能在名分上压一压王卿若,对绿绮也好一些。


    所以,绿绮不愿自己走,倒还是真心实意的。


    施菀看她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家公子其实无意抬你做姨娘。只是那是夫人的意思,你又是他身边人,尽心尽责,他看着情面,不好说什么,若是要抬,他早就抬了……他在意的东西,向来都会很坚定执着的。


    绿绮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的,公子并不是个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人,他若真心想做什么事,一早就去做了,哪怕一意孤行,哪怕粉身碎骨。


    好一会儿,绿绮才讷讷道:“不管怎么样,少夫人可先休息两日再作打算,有什么要吩咐的,也可随时找我。


    施菀缓缓看向她的背影,茫然间才想起来自己的打算。


    她又哪有什么打算,但不管有没有打算,她都要离开陆家了,从此刻起,她已没名分住在这里。


    她只能回安陆,但怎么回去呢?


    想来想去,她只能去找来张氏,那是她在陆家,或是在京城唯一有那么一点私交的人。


    张氏得知她竟与陆璘和离了,惊诧万分,并未来得及细问,就听她道:“我记得你说你娘家兄弟是赶车的,人品信得过么?


    张氏点头道:“信得过,我那兄弟从小就老实


    在南宝街跑了十来年车年头才买上自己的车也就是人太实诚了。”


    南宝街是一处大的马车租赁档口张氏的哥哥便是做这个生意的有人叫马车便赶着马车去载人赚些钱。


    施菀说道:“我想让他送我回安陆来回可能要两三个月我出30两银子来回衣食也是我包你去问问他是不是愿意若愿意我明日便走。”


    “这……我兄弟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少夫人真的想好了?怎么走得这么急?”张氏又是心疼又是难舍施菀回道:“我已与公子和离他也将娶新人我早一日走不是早一日大家都好么?”


    张氏便说不出一句话。


    施菀又说道:“只是我怕路上需有个女子照应你兄弟多有不便你还能再帮我找个人么?我也会出费用的。”


    张氏立刻道:“我侄女儿今年正好十五了为人机灵


    施菀点点头:“一切就麻烦你了。”


    张氏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也不知说什么。


    张氏走后施菀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其实没什么东西在陆家的衣物她不想带带了也穿用不了这些东西都是绫罗绸缎专属于官宦人家她再也没有资格穿了。


    包括那些金银镶玉的首饰她一样都没动只拿了几套布衣、当年她从安陆带来的行李以及她收藏得好好的有关他的东西。


    他的诗他的文章他的字他的手帕他送的那颗黄宝石……她将它们收起来一起放进了那只装有五百两银子的箱子里。


    如此似乎就没东西了。


    隔天一早她便乘了张氏哥哥张五的马车离开陆家。


    临行前陆璘已去上朝只有陆夫人见了她。


    陆夫人对她多少有些愧疚劝了两句见她主意已定陆夫人也知道陆璘要娶王卿若的事知晓事已成定局便也没说什么放她走了。


    愧疚是愧疚但那点愧疚并不能让她出面去阻止自己最心爱的儿子。


    张五说马上就到冬月天寒地冻路上怕走得慢因为冷晚上也要住店费用也会高一些。


    施菀回道:“我不怕一路就辛苦你们了但愿能让你们赶得上回京城过年。”


    张五笑道:“只要少下雨不下大雪赶得上的。”


    施菀裹着身上的斗篷将手炉抱在怀里。


    张五的女儿张阿梨问道:“少夫人这么怕冷吗


    ?这才十月就用上手炉了?”


    施菀露出一丝无奈地笑点点头低声回道:“之前生了场重病就怕冷了。”


    随后她又道:“以后就叫我施娘子吧我不是少夫人了。”


    张阿梨也知道她与陆家公子和离这才孤身一人回家乡同为女子不由心中感慨轻声道:“好……”


    施菀已看向车窗外十分安静的样子似乎不愿多说话也不愿被人打扰。


    张阿梨便也静静坐在马车上不出声。


    如此坐了半个多时辰马车出了城门。


    京城外一片秋日的萧索树木凋零草地枯黄出城路上不见一个人影只有两只白鹭从前方的河面上飞过。


    施菀终于再次开口问:“这条河是什么河?”


    张五回道:“是流金河原本不叫这名的后来有南方人到京城做生意见无论早晚只要太阳照到水面就是一副闪着金光黄灿灿的样子又因为咱这京城毕竟是天龙宝地他们便觉得京城富贵所以就叫流金河了。”


    张阿梨觉得爹爹这话说得不好好像作为京城人在南方人面前挺自得似的可少夫人这不就是从京城离开回南方去的吗?


    施菀却没露出生气的样子只是回道:“那在前面那桥上停一停吧。”


    张五依言将马车停在了桥头。


    施菀下了马车然后从马车上吃力地去搬那只红漆雕花箱子张五见状帮她将箱子搬了下来问:“少夫人要将箱子搬去哪里?”


    “桥边。”施菀说。


    张五不明所以


    她也走到桥边手轻轻触上箱子下一瞬竟一使力将箱子推入了河中。


    “呀——”张家父女同时惊呼。


    “砰”的一声响箱子砸向水中溅起半人高的浪花随后便沉入水底几串气泡升上来不一会儿就归于平静什么也没有。


    张五看得瞠目结舌终于忍不住问:“少夫人怎么把行李给扔了?”


    那箱子是他帮着搬上车的也是他搬下来的不知装着什么特别沉没想到才出京城就被扔了。


    施菀看着水面回道:“没什么只是一些……用不上的旧物。”


    张五欲言又止。


    既然用上不那又带出来做什么呢?


    他终究还是没问在施菀重新回马车后再次赶车启程。


    马车日夜兼程地跑天一日一日变冷却也越来越朝南。


    到安陆时


    已是冬月中旬。


    张五问施菀去哪里施菀却让他在安陆找客栈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