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 45 章

作品:《流芳(重生)

    []


    伍星野带着两个御史,先听了言灵施对枯井婴尸的禀报,继而开始审那两个女子,审着审着,两个御史就开始冒冷汗,伍星野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这桩案子……太大了……


    大昭民风开化,百姓信仰自由,佛道两家在京城都有宝刹。


    佛家瑾城有两座古寺,即护国寺和承恩寺,南郊还有一座尼姑庵,叫茗香庵。


    两座寺庙历史悠久,是前朝大衡就有的,茗香庵则年轻一些,加之不在城中,所以人们供奉佛陀,还是喜欢去护国寺和承恩寺,茗香庵则靠给来往瑾城的商队和游侠提供茶水换些香火钱。


    茗香庵初始虽清贫,但是正经的佛教传教之地,事情的变化,发生在约莫十年前。


    大鸿胪窦何在那时纳了一房妾,这小妾自幼体弱,为保自己平安信了佛,成为了俗家弟子,且是被一个云游的姑子递的佛缘,所以这小妾经常去尼姑庵供奉香火。她刚嫁入窦家时,和窦何恩爱过一阵子,窦何便也陪她去茗香庵上香。


    窦何不信神佛,去茗香庵也并不虔诚,他打量这座佛门重地的视角同旁人也很不一样。


    他去过几次,发现给他供茶的姑子,实在貌美。


    当今陛下明令禁止官员狎妓,窦何又十分重欲,可他娶妻纳妾都是正经人嫁的姑娘,端庄持重,在房事上头实在不会什么花活儿,无法令他满足。


    如今在这诵经之声缭绕于耳之地,一身素服的妍丽尼姑低眉为他捧上一杯热茶,当庄严与绮丽、禁忌与吸引同时出现在他眼前,他的淫/欲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


    后来,他那信佛的小妾再也没有去过茗香庵,倒是他时常带着他那些孔武有力的侍从去茗香庵进香。一开始只有他自己,后来窦挽云和窦望山相继成人,便也成了茗香庵的常客。


    日子一年一年过去,年老的姑子有的远走,有的被杀,茗香庵后来都是些年轻貌美的女居士。


    开始的时候,窦何父子只是对茗香庵的姑子下手,再后来,他们看中了民间的姑娘,便强行将她们掳来押到茗香庵。


    茗香庵就这样渐渐成了独属于窦氏父子的暗娼馆。


    日子久了,有的姑子认了命,浑浑噩噩地活着;有的姑子在日复一日的云雨之中坏了脑子,开始争宠;更有甚者,竟寄希望于有朝一日,能嫁进窦府,成为窦家堂堂正正的女眷。


    茗香庵夜夜笙歌,淫/乐之后,渐渐有了麻烦——有些姑子怀了身孕。


    倒不是窦家父子不小心,但再好的避子汤,也不是百分之百有效力,再说了,还有些疯魔了的姑子不愿避子,想拿孩子做争宠的筹码。


    然则窦何怎么可能让茗香庵里的女人和孩子登堂入室,不过都是玩物而已。


    有的姑子让窦家父子厌弃了,发现有孕当即就被打死;还有的姑子会讨窦家父子喜欢,孩子就生了下来,可刚落地就会被侍从强行带走处理。


    带回窦家已是不可能,若卖给别人……只要这孩子活着,难保他们的养父母中有多管闲事的,想给他们寻一寻根,徒留祸患。


    所以杀了是最好的。


    可杀了之后呢?埋在地里会遭蝇虫,扔到河里会被人看见。


    窦何父子寻了很久,才发现清芜陵园深处有一口枯井。


    清芜陵园埋的都是无根之人,无人祭扫,少人问津,枯井的位置又在陵地紧里头,杂草丛生,旁边还有大树,春夏草木茂盛之地蝇虫本就多,再让杂草一盖,不会引人注意。


    于是这口枯井十年来就成为了埋葬那些婴孩的阴冢。有的姑子生了孩子,母爱便滋生出来,孩子一朝被抢,悲痛欲绝,哭嚎欲疯。这样的姑子,窦何父子也会毫不留情将其杀掉,扔到这口枯井中。


    今日来报案的两个女子,原也是茗香庵里被窦何父子玩弄过的,生了孩子,失了宠,月子里九死一生逃了出来。


    那噩梦一般的日子她们本不愿回想,皇都再如何繁华,她们本也不愿再踏足一步。可有人对她们说,只要来刑部报案,就能见到她们亡故的孩子。


    她们这才鼓起勇气,敲了刑部的鸣冤鼓。


    这两个女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完,日头已经西沉。


    将两个证人安顿好,伍星野和两个御史在书房加紧梳理案情,集结成册,这案子拖不得,明日上朝就要呈递给陛下,今晚又甭想睡了。


    两个御史奋笔疾书,伍星野却转着毛笔若有所思。


    御史甲看自己这上官不光不着急上火,还有心情转笔,他就开始着急上火。


    御史甲:“我说大人,都火烧眉毛了您还有心情转笔呢?您想什么呢?!”


    伍星野依旧优哉游哉:“我觉得啊,这案子挺有意思的。”


    这话一出,就连平日里一直沉默寡言的御史乙都沉不住气了:“有意思?我的大人啊……您是我亲大人……这案子一个办不好咱仨的仕途就到这儿了,您竟还觉得有意思?!”


    “怎么没有意思啊?”伍星野的唇角弯起一个极锐利的弧度:“报案人前脚来了刑部,后脚京兆尹府就带着和报案人所述案情一致的尸身豋了刑部的大门,这么凑巧的事,天底下能有几桩啊?”


    两个御史闻言停了笔,自打那两个女子走了之后,他们两个就被她们所说的案情深深震慑,满心都是“我摊上大事了”,其他东西一概不往脑子里走。


    如今伍星野这一提醒,他们才想起来,这个案子来得又猛又急,证人证据一股脑儿都来了刑部,巧合得堪称诡异。


    “那大人,您的意思……”


    伍星野冷笑:“这是有人在下棋呢……拿刑部当棋子,叫吃鸿胪寺。”


    “那咱们……”


    “姑且让他两招,窦何这等罪行,实在当诛,自然要放在前头。你们务必将今日的供词写清楚,明日朝堂,是场好戏。”


    两个御史得令,又开始挥毫泼墨。


    伍星野却还在思量着。


    这桩案子的诡谲之处,远不只有报案人和京兆尹禀报案情时间上的巧合。


    而是……为什么这桩案子会到了他刑部的手上呢?


    京兆尹发现尸体,觉得棘手,上报刑部,这没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那两个女子,或者说,那个幕后之人,为什么选择来刑部报案。


    这桩案子明明应该由大理寺来办才最为合适。


    其一,大理寺和鸿胪寺同级,拿捏起窦家来应当更容易。


    其二,大理寺卿慕容铁手段酷烈,但幕后之人显然不想给窦家留情面,手段酷烈岂不正好,不光能定罪,还能磋磨窦家父子。


    于情于理,大理寺办这桩案子的效率和效果,都会比刑部出彩很多。


    可那人,却偏偏选了刑部,为什么呢?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伍星野回想近几日朝堂上发生的事,他大致能猜到幕后之人是为谁办事。


    窦家的儿子窦望山在琅园被太子掌掴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而他被掌掴的原因是因为京兆尹言家的女儿,叫言……言如许的发生了严重口角。


    其后,窦何便给这个儿子告了假,说是身子不舒服,心情也很沉郁,休息几天,不去官学了。显然就是对太子掌掴一事表达不满。


    再然后,就是几日之前,窦何和言灵施在朝堂上演双簧,逼着陛下指婚让他们做了儿女亲家。


    事情桩桩件件下来,最憋屈的无非是两人。


    一是被大臣逼着赐婚的陛下,二是被窦何拿架子甩脸色的太子。但陛下和太子若是执棋之人,大可不必绕这么大弯子。


    如此大案,陛下若知道了,要诛窦家几族那都是可以理解的;太子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宫中御书房他直接陈情便能将事情办了。


    所以陛下和太子很可能并不知情。


    而且这个幕后之人,身份应当比较特殊。他是太子阵营当中的人,但很可能不太有机会直接跟陛下或者太子禀报此事。


    至于为什么不太有机会,无非是时间或者立场造成的。


    要么是时间上,他不上朝,也不经常进宫,不太有陈情的机会;要么是身份上,他如果陈情了,会招致怀疑和猜测,所以他要将自己摘出去。


    而且于此同时,他还不想大理寺干涉此事。


    伍星野眯着眼,不是朝廷命官,不愿直接跟陛下和太子对谈这桩案子,又同大理寺有龃龉……太子身边,有这样的人吗?会是谁呢……


    ……


    次日辰时过半,大风殿钟鼓铮鸣,朝会开始。


    刑部尚书伍星野手执证人供词,告发大鸿胪窦何、工部虞衡司郎中窦挽云、琅园士子窦望山于南郊茗香庵聚众□□、逼良为娼、奸污并杀害姑子、溺亡婴孩,涉及人命二十七条,抑或不止,请求陛下下诏,由刑部彻查此案。


    伍星野话音落下,众臣哗然。


    窦何先是指着伍星野鼻子说他信口雌黄诬陷忠良,继而跪地叩首,乞求陛下莫要听信谗言冤枉好人。


    伍星野却道:“两名证人,二十七具尸首皆在刑部安置,大鸿胪冤枉与否,一查便知。”


    窦何仍是满脸愤恨,远处站着的窦挽云却软了身子,瘫倒在地。


    而此时,言灵施也让冷汗湿透了衣裳,他只捞到了尸身,万万不曾想到那些尸首竟何窦家有关……


    前两日他还同窦何在陛下跟前演戏,若这桩案子是真的……自己怕是……怕是要受牵连。


    言灵施吞一口唾沫,不行,他不能乱,他好不容易才从破败的工匠之家走到了至高庙堂里,占得这一席方寸之地,他绝不能……绝不能就这样断送了仕途……


    就在窦何同伍星野僵持之际,言灵施一咬牙上前一步:“启禀陛下,尸首是下官接到举报,连夜于清芜陵园枯井之中捞的,二十三具婴儿尸,四具成年女子尸首,就在下官去刑部上报伍大人期间,下官令手下仵作简单查验尸首,四名女子中两人有孕,其余两人皆是刚刚生子不久,应当与井中婴儿尸有亲缘关系。”


    言灵施这番陈情,看似是对陛下禀明案情,其实却很是突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