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陆应

作品:《寻人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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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人启事》


    文/姜璟


    2024/02/16


    ——你是否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矢志不渝的爱情?


    chapter01


    2023年冬,我四处漂泊,辗转来到南方某座小岛上一家名为“旧梦”的民宿打义工。


    淡季没有什么游客,海边冷冷清清,大多数时间,店里只有我和老板两个人。


    他叫陆应,90年生人,个高,清瘦,留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额前刘海遮着眉眼,满脸胡子拉碴,性格不同于我以往接触到的任何一位民宿老板,不爱说话,仿佛周身罩着一团厚重的乌云,说不上来的阴沉。


    我和陆应的初见,是在一个灰蒙蒙的坏天气。


    那天傍晚,我按照手机地图找到店里时,他正趴在柜台后面写着什么。我叫了几声他都没有反应,直到我上前踮起脚低头朝桌上看去,抬高音量:“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男人突然抬起头来,视线掠过我脸上的那一瞬忽地定住。


    他的反应实在太过古怪。


    以至于我也跟着怔忡了下,一时间忘了自己上一秒要说什么。


    诡异的沉默声中,陆应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开口,声线有种沙哑的撕裂感:“成年了?”


    我回过神来,抱紧书包警惕地后退半步,“嗯。”


    他收回视线,从抽屉里摸出打火机点了根烟,刚咬在嘴里,下一秒却又蓦地将烟头一下摁进烟灰缸,头也没抬,“身份证。”


    “没带。”我顿了下,有些不太甘心:“你那招人的贴子里,也没写要看身份证啊……”


    陆应再次看向我,这回是从头到脚的打量。


    他很不耐烦:“老子这不收留小女孩。”


    没想到会被对方一眼看穿,我说不出心里头是难堪还是失望更多,只是硬着头皮继续和他对视。


    我身上只剩不到一百块钱。


    要么,今晚露宿街头。


    要么,求他。


    可,求他有用吗?


    这人看起来,根本就没有同情心这种无用的东西……


    陆应不再看我,低头重新点了根烟。


    冬季海风咸涩湿冷,从侧面大敞的窗肆无忌惮灌入,白色烟雾氤氲开来,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薄荷混合烟草的气息,我没有防备被呛得打了个喷嚏。


    其实那会我已经转身要走。


    但下一秒,背后却忽然传来男人低低的一声:“喂——”


    我顿住,扭头撞入他微微眯起的眼。


    “名字,”他吐了口烟,咬字清晰了些:“你的。”


    “……小五。”我说。


    陆应很明显的又怔了一瞬。


    片刻后,他语气很差:“别给老子惹麻烦,听见没?”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小鸡啄米般点头。


    虽然完全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哪个瞬间突然改变了主意,但稀里糊涂的,我就这么顺利留了下来。


    -


    荒芜小岛,孤男寡女。


    住进来的第一晚,我把房门紧锁,坐在门口握着手机竖起耳朵,做好了门外一有动静立马就报警的准备。


    然而坐了一夜,除了窗外夜风呼啸,海水击打礁石,我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


    之后几天也是如此。


    我渐渐放下心来。


    陆应给了我极大的自由,店里卫生看得过去就行,所有东西随意使用。


    只有一点,不许打开楼上那间301的门。


    但人难免会有好奇心,亦或者说,窥探欲。尤其是,像我这样十六七岁的女孩。


    每每上天台晒床单时经过301,我总不自觉停下脚步。


    那扇门后。


    究竟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我太想知道,以至于开始夜里频频做梦,一次次推开那扇门,走入重重的浓雾之中。


    梦境却又总是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我发现,陆应身上也藏着不止一个谜团。


    他似乎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除了一楼前台那部电话偶尔会有OTA线上渠道的客人打来,其他时间,我从未听见他和谁打过电话。


    每天陆应都会睡到下午两点过后才蓬头垢面从二楼下来,睡眼惺忪走到后边厨房煮泡面,然后端着泡面桶坐到门口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毫无形象大口大口地快速吃完。


    吃完泡面,他会披上一件蓝白色的棉服出门,连手机都不带,一个人坐在沙滩上,一直等到天彻底黑了。


    透过落地玻璃远远望去,我总能一眼找到陆应。


    那么长的时间里,他只看海,其他什么也不做。


    落日揉碎一地柔光,天与海相接,无边无际。远处蓝色灯塔孤单伫立,白色风车无声转动。大米草金黄摇曳,海鸥和野鸭来了又去。男人后背微驼,一头长发被海风吹得凌乱不堪。


    波光粼粼,却照不亮他。


    那件棉服很破很旧,袖口已经脱线,看上去脏兮兮的。


    可他每天都穿。


    邋遢,颓废,落魄,阴郁。


    我忍不住胡思乱想,会不会,陆应其实根本就不是这家店的老板,而是一个来路不明鸠占鹊巢的流浪汉?


    说不准,还是以前犯过事坐过牢才出来的那种。


    那么,原来的老板又去了哪里呢?


    该不会——


    联想到小时候看过的《蓝胡子》,我吓得好几晚都不敢合眼。从那之后每次经过301,我总有些心颤。


    除了看海,陆应还有另一个爱好。


    写日记。


    从沙滩上回来,吃完饭洗了澡,他会窝在柜台后那张懒人沙发上,在一本厚厚的雾霾蓝色封面的本子上专注写着什么,时而停顿几分钟,像是陷入某段回忆。


    写日记是我猜的。


    其实也有可能是记账,又或者是写小说,谁知道呢,毕竟我从来没有机会看清他到底写的什么。


    偶尔我脑洞大开地想,搞不好那是一份暗杀名单,传说中的死亡笔记。


    每每他拿起那个本子,一坐就是两三小时,一动不动。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下来,只有笔尖摩擦纸页沙沙的声响,就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真的有几分电影里变态连环杀手的味道。


    年龄差距摆在那里,一开始,我跟陆应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转折点是在某天半夜——


    我口渴醒来,下楼倒水时经过陆应房间门口,竟然听见他叫了我一声:“小五。”


    静谧的夜里,只有月光透过斜顶天窗清冷落在走廊。


    他的声音隔着门板在冷空气里喑哑的扩散开来,低沉却又无比清晰。


    我心跳一滞,呼吸卡在喉口。


    门里陆应再次出声:“是你吗?”


    在这之前,我认识的那个陆应,一直都是冷冰冰的。脾气差,没耐心,讲话粗声粗气。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温柔得不可思议。


    鬼使神差的,我站定不动。


    也许是错觉,我不太确定,陆应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带着无尽的眷恋:“你回来了啊。”


    我下意识就要张口。


    幸好关键时刻理智回笼,我紧紧咬住嘴唇。


    时间像是凝固住了。


    门后没再传来任何声响,整栋楼里只剩下我刻意压得很轻的呼吸。


    隔天等到陆应下楼,我纠结许久,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拐弯抹角问起昨晚的事,他却好像压根就不记得了。


    这让我不由得开始怀疑,那天晚上自己听见的,会不会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从头到尾只是一个太过清晰而具体的梦而已。


    -


    我对陆应这人越发的好奇。


    在连续偷偷观察了他一个星期后,我尝试着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主动提出了以后的午餐和晚餐由我来做。


    他当时正蹲在庭院抽烟。猩红火光在黑夜里明明灭灭,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让我自己去他房里拿钱。


    陆应的房间是201,门从没锁,总虚掩着。


    推门进去,里边的陈设和我那间几乎一模一样,一张床,一张小沙发,一套书桌和椅子,其他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


    就连床单也是店里统一的白色。


    拉开抽屉的时候,我毫无防备地被里边一大沓的粉色钞票惊了一下,还没缓过神来,突然瞥见最底下有个牛皮信封。


    那一刻,窥探欲战胜了其他。


    想也没想,我将它从那一沓钱下面抽了出来。


    寄信人一栏空缺,而收信地址和收信人——


    南城天水区琉璃街鲸川路胭脂胡同204号。


    L收。


    我愣住了。


    出乎我的意料,上边黑色的钢笔字龙飞凤舞,比我此前见过的任何人写的都要更好看。


    我实在很难想象,这样的字迹会是出自陆应之手。


    我的好奇心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陆应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愣神之际,一只大手突然从身后出现,一下掠走了信封。


    我下意识扭头,猝不及防对上陆应那张满是胡子拉碴的脸。


    他漆黑的眼蓄了冰,声音冷冷:“出去。”


    在对方冷淡又漠然的目光中,我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什么。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汹涌浪潮瞬间淹没我的头顶。


    “对不起!”


    我转身慌不择路,快到门口时左脚一崴,整个人差点直直栽了下去,幸好及时扶住了门框。


    也是那一秒,我听见身后男人低沉的声音,似是自言自语:“小女孩,好奇心太重,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之后我忐忑了好几天,故意躲着陆应。


    我很后悔,更怕他会赶我走。


    好在,陆应什么也没说。


    还是一如既往的只当看不见我。


    为了能留下来,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每天表面上装得云淡风轻,背地里却十分用力在讨好陆应。即便岛上食材有限,也绞尽脑汁每顿都换着花样做两菜一汤。


    可惜的是,大半个月过去,他对我的态度依然没有丝毫的软化。


    有天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故意往汤里洒了一大把盐。


    陆应吃饭有个习惯,总会舀一大勺汤兑到米饭里一块吃,那次也是。因此毫无意外的,我看见男人那张向来没有任何情绪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但也仅仅只是皱了下眉,他什么也没说。


    我突然就觉得自己这些幼稚行径真的挺没劲的,总算彻底消停下来。


    如果要我描述陆应,我想,他是老旧古宅腐朽木檐下,一张被风吹得晃晃荡荡、脆弱不堪的蜘蛛网。


    -


    岛上时间流速缓慢。


    刚来那会,我还有兴致每天午后带着相机骑个单车绕岛四处晃荡,晒晒太阳,撸撸街猫,拍点照片。


    但这座小岛统共也就那么点大,我的新鲜感很快褪去。


    我不得不努力给自己寻找新的乐趣,手机里的游戏换了一批又一批。


    大概是真的太无聊了,不知从某天起,我忽然就喜欢上跟陆应一起看海。


    更准确点来说是,他看海,我看他。


    与此同时,也许是鬼迷心窍,又也许是即将结束的青春期躁动的荷尔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