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茫然

作品:《女君追夫火葬场

    []


    叶家算不得世家大族,早前祖辈只出过一个六品小吏,堪堪能算耕读之家,到叶相一脉才有起色,奈何子息凋零。


    叶家祖坟离京郊有七八日的路程,快马也要两三日。


    那里依山傍水,一处风水宝地。


    丘陵众多,山路蜿蜒,山谷幽深,不宜给皇家做庄园,才落个清净。


    清明时节,山谷都会开满辛夷花,粉色硕大的花朵在枝头摇曳。


    叶相在世时每年都会携全家上下往此间祭祖,叶丹丹和叶盈盈尚不记事,叶予潜脑海中记忆亦是寥寥。


    如今八月秋高,层林渐次染上黄色,花凋之时已过,不是赏花的时节。


    叶家再如何门庭冷落,也不似王国舅一家树倒猢狲散,当下庄子上还有四五户人家打理上下。


    “郎君,恐怕不妥……”


    看坟老奴听闻家主要把未嫁而夭的姑娘葬入祖坟,出言阻止。


    老倌一口黄牙,脊背驼的像是一张拉满的弯弓,瘪着嘴道:“对后人不利。”


    后人,叶家还有几个后人?


    叶予潜唇边笑意凄楚。


    “无妨,早前父母与我托梦,恐妹妹孤魂流落,命我将妹妹葬在他们身旁。”


    既有先人托梦,旁人便不敢多言。


    叶盈盈将先前丹丹未写完的话本和笔墨皆烧化过去。


    看着坟前一团焦灰,叶盈盈同那日一样,拽住哥哥的衣角,滚下大滴大滴泪珠子。


    “哥哥,我以后,也要埋在这里,我、我不嫁人。”


    叶予潜摸摸妹妹后脑勺:“别哭,你想在哪里都可以。”


    视线忽而模糊,眩晕感袭来,叶予潜险些支持不住。


    “哥哥?”


    他露出一个惨白的笑,藏在袖中的另一只手,猛掐掌心,堪堪收回心神,才不至在妹妹跟前晕倒。


    “我没事,只有些累,一路舟车劳顿,你也好好歇着。”


    叶盈盈被安置在庄子上,叶予潜和前些年一样,在山谷中叶相住过的草芦落脚。


    叶家下人里有个哑奴,是早年叶夫人心软买回来的小厮,叶予潜独独留他下来熬药。


    叶予潜强撑着嘱咐哑奴几句,只说自己要歇息,关上屋门,眼前一黑,栽倒在竹塌上。


    天又亮了,他悠悠转醒,背心汗湿一片,阴冷的贴在身上,整个人像被掏空,只剩皮囊勉强维持活动。


    他试着运气调息,丹田之处依旧无法聚气。


    院中传来哑奴扫落叶的沙沙声。


    叶予潜攀着墙壁,深一脚浅一脚走到门边,打开门。


    天色已过晌午,远处山顶雾蒙蒙一片,马上要有雨。


    哑奴见主子醒来,赶紧冲进灶间端来一碗温粥,一碗温热的褐色药汁。


    殷勤的示意主子赶紧用。


    放下吃的,哑奴又勤快的去挑水烧水。


    叶予潜捧着药汁一饮而尽。


    华飘絮的医书也当出师了。


    洗去周身粘腻,一碗滋补的汤药让叶予潜恢复几分元气。


    坤泽之体,雨露期后,没有乾元结契,便有不虞。


    叶予潜不知其他坤泽是否如此,只觉近来越发气虚体弱,万幸此刻不在疆场。


    真到厮杀之时,自己岂不要变做刀下亡魂?


    好在此刻已经能暂离京城,不然……


    龙椅上那一位恩宠雨露,他着实消受不起,这样一幅身子,怎能为妹妹报仇?


    书案上,请安折子墨迹已干,为讨圣上欢心,他这次用了不少想念之言,读来自己都要掉一层鸡皮疙瘩。


    叶予潜合上折子,唇间笑意清冷,摸出那个青瓷小瓶,目光灼灼,似乎要在瓶身烙出一个洞。


    万幸,有洗髓丹。


    ……


    ……


    山间岁月闲,


    叶予潜也想隐居深山,采菊东篱,可惜天不遂人愿,终归还是要回到波谲云诡之地。


    叶家已入局,便不能抛下,事已至此,这些年的隐忍蛰伏不可付之一炬。


    叶丹丹不愿回京,空荡荡的宅子只剩她一个,倒不如留在山间与父母姊妹作伴。


    临别之时,叶丹丹见哥哥面色已经恢复如常,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叶予潜策马两日归京,头一件事找来华飘絮给他把脉。


    此等怪异脉象,惊得华飘絮一身冷汗。


    看向叶予潜目光中焦灼。


    “怎么?”


    华飘絮眉头紧锁:“这是、这是喜、喜脉!?”


    叶予潜轻笑一声: “我未结契。”


    他自小服用洗髓丹,身子与一般坤泽生不同,不能与乾元结契,又如何能有孕?


    此事须得老御医亲自出马。


    华御医拧着眉头斟酌许久,缓缓开口。


    “大人,您是不是服药了?!”


    叶予潜颔首。


    “是。”


    老大夫怒极,眉头皱在一处,似乎将脸上沟壑尽数拢在一起。


    浑浊的眸子透出一股厉色,冷冷叱道:“胡闹,冒进!?”


    他早已嘱咐过,不可随意服用。


    无人在旁看护,若出一个纰漏,恐怕那叶家的祖坟中又要多一座新坟!


    眼前的少年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神情到语气皆一如既往淡淡。


    “您老人家放心,予潜无碍。”


    老御医一只手指着他,恨恨骂一句。


    “你啊!”


    对于洗髓丹,女皇陛下岂会不知情?


    早前炼制之时还取用龙血。


    就算叶予潜拜托华家帮忙隐瞒,但华家也是陛下的臣民。


    陛下如何问,华家如何答,与他不相干。


    宫中没有安排,叶予潜只能回去照旧当着御前侍卫的差。


    赵翊散朝归来,眼也不曾抬一下,当即入内间换过常服。


    勤政殿内空旷,秋意微寒,她披着蜀锦的氅衣,伏案批阅奏折,织金散花裙层层叠叠铺开。


    红色纹锦披帛将坠未坠,云鬓里点缀插着几支金簪,不见累赘步摇,显得极其干练。


    女皇陛下太过于沉迷政务,并未察觉,碧玺耳坠不知何时掉了一只。


    凝脂纤长指尖,握着垒丝磬云的朱笔,原本应当系在曼妙纤腰上的如意流苏宫绦不知何时被解下来,随意搭在椅背上。


    ……


    当了这么多年伴读,叶予潜看得出来,女皇陛下心绪不佳。


    远远暮鼓声传进殿内,赵翊扔下朱笔,漫不经心嘱咐。


    “叶大人,明日代朕去探望阿良。”


    战战兢兢一日的小黄门可算松口气,他还以为叶大人失宠了,过不得几日就要被发配出去继续看管城墙头。


    叶大人待他们最和善,没有叶大人的日子,少得提点,差使当得像是明日就要断头。


    好容易这位菩萨回来了,他可不想陛下跟前换人。


    叶予潜恭谨顿首。


    “微臣领命。”


    她抬眸,似笑非笑。


    “去朕的库房中挑几样中意的给丹丹,再选几样给阿良,退下吧!”


    “是。”


    ……


    送叶予潜出宫的小黄门一路欲言又止,谨记着师父叮嘱过言多必失,咬住舌头,把到嘴边的话头硬生生咽下去。


    想想也是可笑。


    那样一桩大事,叶侍卫这等圣上跟前的贴心人,肯定早就知道,怎么轮得到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子传话?


    叶予潜不是阿良,未将女皇陛下的冷淡其放在心中。


    早前赵翊当太女时,身边伴读不知几何,多少人比他还会卖乖讨巧?


    当中有人也曾得太女一时宠爱,恃宠而骄,下场好的被逐出宫,下场不好的,累及家族。


    叶予潜自小便深谙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自己若是科举出身,尚能有几分傲骨,而今……


    不过是一个君王纾解寂寞的玩意儿,便当好这个玩意儿。


    女皇陛下若出手整治左相,只当他这个玩意儿跟着沾光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