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雏鸟

作品:《想做好人的我触发隐藏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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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村子没有名字。由于百分之六十的人姓孟,因此离村子一公里外的指路牌上用一行小字写着“孟家村”。


    姓孟的人很有些胆力,使得这个年年拿救济款的小山村居然盖起了小洋房——房子里放着鲜红的公章。其余几家虽不富足,倒也随遇而安,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永远不去眺望远方的天空。


    当然还有一种人,连抬头看看眼前的一片天都做不到。


    “阿梅——阿梅,看过来看过来!”


    小伙子嬉皮笑脸地对着田埂上抱着一盆衣服,努力保持平衡的女孩吹起口哨。女孩的脸颊如他所愿,微微泛起了红。她没有回话,只是低头加快了脚步。


    口哨小伙心情愉悦地跟了上去。可别误会,他可不是对这个“阿梅”有意思——浑身上下找不出二两肉,一点都不好玩啊。


    只是谁叫她姓陈呢,那个姓陈的人家,为全村的团结友爱做出了多大的贡献!如果你不知在饭局上聊些什么,嘲笑姓陈的人家吧,这家人生来就是被当作酒后的笑谈的。


    名叫阿梅的女孩在一只脚跨进水房时再次被拦住。还是那个吹口哨的家伙,这次意味不明地眯着眼:“阿梅,让我摸一把再进去怎么样?”


    女孩紧紧抱住洗衣盆,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我可没欺负你哦?”对方大笑着逼近,“陈梅,你不识字所以不知道,这上面可是写的明明白白——”


    他指了指“请节约用水”的标语。


    “看到了吗?‘让、我、摸、一、把’,这可是村子里规定的哦?不然就不许用水了,怎么样?还是把你爹的衣服洗干净重要吧?那个醉鬼可随时会发疯哪。”


    双方沉默了一秒后,陈梅保持着怀抱的姿势,钻了个空子逃跑了。小伙子舒活了一下筋骨——还有什么比捉弄陈家的女子更有趣的娱乐吗?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陈梅抬头望望天空中的白日。


    什么也没有想到。她将沾着酒气的衣物投入水中。小河潺潺的流水带走了污渍。


    她使劲地搓洗着。那个人的衣服总也洗不干净——就算洗干净了也很快就会被吐上一身吧。八岁的孩子,手劲毕竟有限,难缠的污渍惹得她出了一头汗。


    阳光在芦苇荡里斑驳,那个小小的背影偶尔也被映上一点光斑。


    河岸上浣衣归来的妇人们注意到了,于是旅途不再无趣。有人开始唏嘘这家人的不幸。


    “也是她妈刚生下她没多久就瘫了,不然哪能落到这么可怜的地步——唉!”


    “她妈瘫了也不是都怪这扫把星吗?话说春兰也真是犟,非要给那女子上什么户口,你说,逆了她男人的意能有好果子吃吗?才刚出月子,啧啧......姓陈的下手够狠的!”


    陈梅似乎听见了,她向上看过去,却被灼热的阳光晃得收回了视线。


    “洗个衣服把自己洗得一身水!坐下我给你擦干净。”


    半躺在床上的妇人拿过毛巾,一边擦一边说着。


    “阿梅,你......”妇人突然停了下来,像是下着极大的决心,“你,想上学么?”


    当然想。陈梅在心里默默作答。


    村里的孩子们都背上了书包,崭新的课本被画上童真的印记。她运气不错,在那些孩子们常常一起玩的大树下捡到过一本,里面的图画她怎么也看不够。


    还有上面的字......要是能全部认出来该多好。


    她几乎是沉浸在其中了,以至于直到书被从手中夺走,她才意识到自己被高大的阴影笼罩。


    毫无疑问地挨了拳头。对于她,没有怜香惜玉的说法,所以男孩子的拳头统统照着面门砸过来。陈梅牢牢地护住脸部,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她打不过。就算还手也只会被更狠地揍上一顿,她在不断累积的教训中有了自知之明。


    所以对于上学,陈梅是极度欢欣雀跃的——可以和其他的孩子一样,穿上闪烁着柔和光泽的衣服,走进那道她永远望不到的围墙,还有,那些书,等她把所有的字都认识......


    头上挨了温柔的一巴掌。


    “真是,一说上学就跟着了魔似的!”妇人背过手,在重叠的棉絮间搜寻着什么,这个动作显然不太方便,她的头上,汗珠已然冒了出来。


    终于从背后抽出的手,攥着一张发黄的纸片。


    陈梅凑过去看看那纸片。上面有字,她首先确认了这个,还有如水房的地砖一般笔直的黑线。


    “我偷偷留着呢!以后上学有用——只是别让你爸看见......”妇人笑的有些苍白。她拉过陈梅的手,在两个油墨的方块上反复摩挲。


    “这是你的名字,看见了吗?陈——梅——”


    “陈、梅?”


    喃喃念着自己的名字,陈梅的心中生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感。


    “你要上学的话,自己的名字可一定要会念、会写......”


    抬起头,烈日当空,却在慢慢西下。


    阳光在门扉被推动时离开了小屋。


    今天的酒气淡了些,看来脑子应该是清醒的。妇人往角落里缩了缩,心里盘算着应该没有什么能惹男人不快。


    没错,碗洗过了,虽然不怎么顺手的姿势让她腰酸背痛;他昨晚换下的衣服交代阿梅去洗了,水也好好地打了回来......


    一声巨响,接着是男人圆睁的怒目。


    “这还是个家吗!回来了连口饭都吃不上!”


    怎么会忘了做饭?陈梅只觉得浑身都在发抖。往常这时候她们早就吃完了——对了,是洗衣服的时候......


    疯狂转动的思绪比不上男人挥动的拳头。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养了你们这两个扫把星!”男人吼叫着,如野兽一般破坏着眼前所见之物。


    妇人闭上眼,眼中并没有泪。


    陈梅找了个角落蹲下。他哪天不是这样?等着吧,等他累了、腻了,然后由自己和母亲来收拾残局,这一天就算圆满了。


    野蛮的视线注意到了泛黄的那张纸。


    妇人最先反应过来。她的第一反应是挡住——然而动弹不得的双腿拖累了她。


    “你还留着这个,娘们?”


    男人将那张纸高高举起,如同宣读审判一般。


    下一秒,审判的拳重重落下。


    “吃打没吃够我看你是!我告诉你,姓陈的女子,她的命由我这姓陈的老子定。上学?你是在家躺着闲了?”


    陈梅看着那张纸中间出现了裂痕,参差不齐,有如峭壁。一张纸是极其脆弱的,纸上承载的未来也一样——


    未来。


    这应该就是她冲上去的原因了。陈梅没有抗衡那个人的办法,男人和小姑娘对打简直是个笑话,她唯一的武器是牙齿。


    就这样,朝着男人的手臂,她咬了下去,以十二分的力气。


    “你这疯狗!给老子撒开!”


    男人的拳头朝着鼻梁过来。已经来不及躲闪了。陈梅失去意识前,看见两张纸飘飘摇摇地落下。


    醒来是已经是下午了。陈梅睁开眼,第一反应是痛,哪里都痛。


    男人早就没见了踪影,床上的妇人紧闭着眼,眼眶上又新添了一抹淤青。


    陈梅支撑着站起身来。


    已经完了。那个“上学有用”的东西被毁掉了,在自己面前,被毁掉了。


    就差一点......


    不,倒不如说是本来就没希望吧?


    在这个家里,她不可能有未来,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而这里显然不属于外面。


    于是陈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