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救人(三)

作品:《携君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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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丽湘如此说着,周身散发的冷意更甚。


    偌大的树林里回响她的话,仿佛一道一道铁锤敲打石头,发出微微嗡鸣声,又磨着人们的耳朵。


    林子一下寂静下来。


    温丽湘十指不受控制握成拳头,隐约颤抖,目光从每个人脸上划过,最终定在王业脸上。


    那张平凡又普通的脸上满是惊骇,本就瘦小的身躯因他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活像个鹌鹑,脑袋要垂到地底下去,偏从他发颤的身躯看出不易察觉的不正常。


    阳光留下的光斑像是跳动的水珠在温丽湘眼睫上打个颤。


    她眼前又浮现她从未见过的血腥场面,如蜘蛛网丝缠绕她,与前世相重叠。


    她跪在雨幕里,亲眼见证身旁每个熟人尸首分离。


    血就像那天的暴雨源源不断。


    温丽湘呼吸有些急促,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去看在老实人中也本本分分的王业,眼睛发疼。


    “你为何此不说话?!”


    王业抬头看了一眼,因着温丽湘毋庸置疑的口气,身子颤了颤。


    身旁其他人略带怀疑的目光更是将他放在刀尖上剐蹭。


    他干瘪的身体上几乎全是冷汗,衣衫好似在水里泡过。


    太阳透过层层松枝缝隙爬到他头上,他曾无比习惯太阳光芒炙烤在脊背上的感觉,此刻却无法忍受。


    额头豆大的汗水顺着眉毛流到他眼里,他抬起满是皲裂的手揩揩眼睛。


    离他最近的王二皱起两道大粗眉道:“王大哥,你就是太老实了!他们这些当官的,我都晓得,就喜欢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


    王业只感觉一阵蚊子嗡嗡声从耳旁飞过,至于王二说的什么,他什么都没听清。


    崔千亩站在王二身旁,听得这一番话,看王业还是一副老实畏惧样,胸口窜上火苗,扬着脑袋,手指温丽湘,眼睛瞪得似乎要掉出来。


    “我呸!你个小白脸,以为自己当了个官就了不起了?!青天白日下的,张口就是屁话,黑白不分!按你的意思,王大哥还能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子?!你这个无中生有的狗东西!”


    崔千亩噼里啪啦骂了一大堆,仿佛正义凛然的使者,说得脸红脖子粗。


    王二惊了一跳,忙捂住崔千亩的嘴巴,“崔千亩,你这个嘴巴真该割了,还想不想要命了!对方可是正儿八经当官的!”


    崔千亩经王二这么一提醒,便有些后怕起来,脊背一凉,悻悻缩缩脖子,余光中瞥到王业,又弓起身子朝王业小声道:“王大哥…”


    他的音量分明不大,王业却像是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神情像是看见鬼。


    崔千亩被骇到,说不出什么话来,默默退到王二身后。


    一阵微风拂过,林间青松簌簌作响,仿佛一场山呼海啸的暴风雨,风里夹着比青松更好闻的味道。


    丝丝缕缕的清香掩藏在青松下面,萦绕在温丽湘鼻间,久久散不去,一呼一吸之间,足以让人吸入肺腑。


    温丽湘略快的心跳缓了缓,神色微动,这才发觉,这若有似无的香味来自裴肃朗身上。


    是她闻过很多次的青竹香。


    温丽湘攥紧的拳头松了几分,极力克制自己想要转头的动作,心底没由来地生出几分赌气的意思。


    和裴肃朗相处,她并非不懂裴肃朗言谈举止之间露出对她的轻视。


    许是人的天性作怪,又或许如她这般养在深闺贵园的女子,骨子里总带着清高与傲气。


    是容不得任何人如裴肃朗这般连动作都懒得遮掩的不屑意思。


    温丽湘的脸颊因为这过热的天气生出两抹红晕,如同上好的胭脂,平白为这张素脸添了几分光彩。


    她挺挺脊背,站得如青松般挺拔,正如她衣角向上翻飞,上边只用墨笔勾勒出几簇竹子。


    “王业,这是我亲眼看见的。你还有何好说的的?”


    温丽湘脸色严肃,眼里漂浮着什么东西,比瞳孔颜色更深,沉入眼底,隐约窥得几分沉稳。


    她眼神穿过人群,落到王业身上,“不仅我亲眼所见,陆夫人也是亲眼所见。你亲手杀害了自己的女儿,比起陆夫人有过两任夫君,不知是谁的罪过更大!”


    温丽湘越说越平滑,甚至将手背在身后,踱了两步,言谈举止之间倒真有些男儿风范。


    她顿顿,这下视线落在王传兴脸上,“何况陆夫人失贞之罪本是无稽之谈,王乡啬夫,你说是与不是?”


    王传兴是早知道这罪是要怪到自己头上,因此脸上全是汗,站在温丽湘的角度看去,仿佛水面上浮了一层腻人的油光。


    温丽湘小心蹙蹙眉头,暗自往后移了两步。


    王传兴这会全然没有眼力见了,凑到温丽湘跟前,油光满面的脸挤出一个笑。


    “大人,你说这个话就过于严重了。我们岁同乡的人都很善良,哪里会造那么大的孽哦……大人你还是不要妨碍我们干正事了。”


    王传兴自身是做官的,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将白的说成黑的算是当官都有的本事。


    他不信温丽湘的话,更不相信温丽湘真的要救蒋霜疑。


    其中的目地,他并不想深究。


    他只想赶紧将蒋霜疑这女人弄死,再获得自己应该有的那部分田产。


    世道就是这么一个世道,总要自己想些法子才能活下去。


    温丽湘心跳快了几瞬,以前在家中,事事顺心,人人顺从,从来都是她说一不二,断无眼下这种情况。


    王传兴身上的热气一股脑往她这边冒,她忍着不适,眼睛微微瞪大,“你凭何不信我?”


    明晃晃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温丽湘攥紧了衣衫,生平第一次感到受挫。


    她似乎还没能从以前养尊处优的身份转换过来,即便达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大努力,潜意识里,她还是不容得任何人反驳她。


    她不善言辞,单是这么一句话,足以让她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心口却又憋着一口气,支撑自己绝不能处于下风。


    她的眼眸添了几分压迫,“我所说千真万确,不信你可亲自问王业!”


    王传兴面色作难。


    不过身后的一群农人又压不住隐约交头接耳的声音。


    “我看,她就是专门来我们岁同乡搞破坏的!”


    “你们想,我们这个岁同乡实在偏僻,突然出来一个人说要调查陆兴得的死因,现在还维护蒋霜疑这个女人,我看她倒不是啥子朝廷官,估计是周边村子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