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污秽

作品:《携君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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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绯红麒麟纹官袍是裴肃郎上朝朝服,与平素在府衙内办公所穿官服并不完全相同。


    颜色比朝服要浅淡一些,袍子样式也不如朝服周正,衬得他整个人稍显随性,他身材修长,一手在前,拢拢袍袖,另一手背在身后,此刻再看他,分明是有些弱气的。


    刘树见着裴肃朗身影,便要将头垂了下去,想起这样周身一股子书卷的人刚才打横抱起一个“男人”,颇为得心应手。


    那般姿态就连以气力自豪的他也是比不过的。


    因此刘树不由得再瞥一眼裴肃朗,满身的儒雅之态比起世家贵族家的子女也要略胜一筹。


    唯一形容失态的地方,便是胸膛往下,润湿一块拳头大小的布料,应是水渍。在砖红色的官袍上尤为显眼。


    刘树再往上看,便与裴肃朗视线对个正着。


    刘树赶忙将视线收回,低下头去,心知这是冒犯了大人,内心忐忑。


    还不望用眼光瞟视李寉。


    李寉也收起刚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双手贴合,左手握拳,右手包住,放在身前,做一个标准官礼,垂下头。


    等裴肃朗走近后,道:“大人好。”


    刘树捺下紧张,恭敬道:“大人好。”


    裴肃朗的手隐在袖袍里,隐约见得手握成拳,他眉心微蹙,垂下一点眼皮遮住漆黑眼眸。


    他道:“不必多礼。”


    正要问,崔孔紧便赶慢赶到静室,他年过七旬,见刘树和李寉报明身份,以为裴肃朗出了事,大惊失色,匆匆背上药箱往尚书府赶。


    怎奈刘树李寉脚程忒快,太医院离尚书府又有些距离,这一奔走,命都去了大半。


    崔孔满头白发,上唇蓄了白胡须,刚到静室,便大口喘气,将唇上的白胡子都吹了起来。


    刘树是个有眼力见的,忙帮崔孔卸下药箱。


    崔孔断断续续道:“二位小官跑得实在太快,老夫还未问明白尚书令大人究竟出了什么病况,老夫心里也好有个把握啊,哎!”


    当御医着实难当,他们太医院的太医哪个不是谨慎小心。


    如此说一句,实乃胆战心惊成了习惯。


    崔孔边说,渐渐缓过气来,却听耳旁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男音,“崔太医,非是我患疾,”


    裴肃朗顿了一下,似是将手握得更紧,“患病之人现下在里间躺着。”


    崔孔一累极,便要将眼皮子闭上,如此一听,浑身又是一震,松弛的眼皮仿佛被某种粘性极强的物什粘住,再颇为艰难睁开。


    向来冷峻的人正如青竹般站在自己面前,忙又颤颤巍巍俯身行礼道:“下官失言!”


    裴肃朗却是扶了扶他的手,手掌里的黏湿便看得更为清楚,埋首的崔孔微微一怔,睁大眼睛。


    却听裴肃朗道:“崔太医言重,请起身,莫要折煞本官了。”


    崔孔抬起头,浑浊的双眼在苍老的眼皮里转了转,面色似有犹疑,顿顿,终是开了口,“大人,里间那人可是患了哮喘?”


    崔孔再看一眼裴肃朗手心,此种病发病症状他从医几十年,断不会认错,哮喘症状其一便是呼吸困难,若情况再严重一点,患病之人就会无法控制唇舌。


    口腔里的唾液便会一股脑泄出来,换言之这是将唾液糊了裴肃朗一手!


    崔孔又再打量裴肃朗官袍,见上边一片湿痕,猜测自己的推论八九不离十。


    崔孔沉默了,他在太医院做事,听过不少裴肃朗事迹,大部分官员都评价他为人冷酷,做事不近人情,从他上任打击朝廷太贪污案便可见一斑。


    可是问何人又能忍受下自己如此……


    “大人现下满身污秽,这可如何是好?”崔孔想着,便将话说了出来。


    裴肃朗将手收回去,拢在袖袍中,“无妨,换一身衣服便是。崔太医还是快去瞧瞧里间那人。”


    裴肃朗顿顿。


    刘树最擅察言观色,抢声道:“我这就去打一盆水来,好让大人净手。”


    李寉有种强烈的直觉认为自己不该呆在此地,也应声道:“我随刘树一同去。”


    两人消失在耳门后,裴肃朗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道:“为官久了,想必崔太医应能记得言多必失的道理。”


    崔孔心下一震,微微埋首道:“大人说得是,下官自然晓得什么该言,什么话又说不得。”


    说着,他又往屏风后面瞧了瞧,不禁好奇里面那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


    温丽湘早在裴肃朗将她放在床榻上便缓过劲。


    哮喘是她的老毛病,从小时候带的病根,这么些年,因着这病,也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


    顽疾难医,从江陵一路感到长安,发病也不如在家中频繁,温丽湘索性便不再管它,就连寸心木梨也说她这病是好了。


    她也以为自己出一趟家门是完全好了,未曾放在心上,今日却实实在在让裴肃朗救了她一命!


    温丽湘知道自己发起病来是何模样,以往阿爹阿娘不曾嫌弃过她。


    如今却是让裴肃朗见了她如此丑态!


    到底是老天爷在捉弄她,让杀她之人又救了她。


    温丽湘蜷了蜷身子,侧着身子,手握成拳头,放在自己脸庞,白锦墨竹,连屏风也是如此简单。


    裴肃朗的身影在屏风之后,影影绰绰,瞧不太真切。


    那些人说裴肃朗如何如何,可他到底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如此想着,她的脸烧了起来,除了阿娘阿爹,裴肃朗是第一个不嫌弃她的外人,刚才不知何人所说的满身污秽,她也是听见的。


    那必然是很脏的!


    温丽湘轻轻颤颤眼睫,将拳头握紧了,身下床榻也是那人身上的青竹味道,隐约夹杂墨香,更让她心头难安。


    她稳稳心神,撑着床榻上的木席起身,待不再觉得昏眩,便穿上鞋绕出屏风。


    裴肃朗背对她。


    崔孔正好看见她,还未说出口的话顿住。


    温丽湘不忘礼数,朝崔孔行礼,崔孔也朝她拱拱手。


    裴肃朗心觉奇怪,便转头一看,恰好与温丽湘目光相对。


    温丽湘一身天青色襦袍,衣袍将她衬得极为纤瘦,发髻有些散乱,额角流出几缕发丝。


    穿堂风一吹,带动她的衣摆,连带那几根发丝也拂在空中,站在屏风旁边,好似那白锦绢上的墨竹。


    裴肃朗一直都不认为是自己的错觉,那双眼眸看人始终带着柔柔情意,仿佛一瓶埋地多年的醇酒,总让人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