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一家三口3

作品:《袅袅春腰

    宁琛还是被他的老父亲拎着,丢进了学塾里。


    教导他的仍是杨太傅。


    但却不是那位年纪老迈的杨太傅。


    告老还乡以后,杨太傅说什么也不愿再度入朝,就让他的侄子,新任的杨太傅来教授宁琛学问。


    新任的杨太傅虽然比不得老杨太傅学问渊博且为学界泰斗,但他出自杨门,得杨公亲传,于这一辈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宁琛的阿耶还会给自己请不来杨公挽回尊严,对他说,如此甚好,岂能让他这个小崽子做了自己的同门师弟,父子成师兄弟,这不是乱套了么。


    宁琛不懂辈分的学问,只是觉得,阿耶大概是给自己砌台阶下。


    自太子被扔进学塾里后,陛下的耳朵总算清静了。


    得此良机,如逢佳节,陛下亲自驱车,带皇后前往离宫小住。


    正是岁聿云暮,白昼变短,春宵最长。


    陛下与皇后,在离宫住了三日,方尽兴而归。


    归程途中,路过学塾,师暄妍想下车看看,不大放心:“杨太傅管得住宁琛么?”


    宁烟屿驱策而行,淡声轻笑,回眸看向身后探出车门的女子:“有戒尺在。”


    说完师暄妍便凝了眉梢,很想反驳一句,打孩子实乃下策。可宁恪在这方面很严苛,因他自小也是这样过来的,对宁琛的严格约束也在情理当中。


    宁烟屿回眸:“师般般,这就叫易子而教。你我终究对自己的孩子舍不得下重手,才养成他促狭无礼、惫懒投机的性子,如果不加诱导,放任他肆无忌惮地成长,将来如何能成为真正的太子。朕亲自将戒尺教到了杨太傅手里,他会知道分寸的。”


    师暄妍咬住唇:“我只是在学塾外看看他,不进去。”


    孩儿毕竟还小,她不放心。


    宁烟屿听闻此言,点了点头,驾驶马车停驻于学塾之外。


    这学塾里冷冷清清,不见多少人,除了太傅打手板心的清脆响声,和孩子的哭声,听不见别的任何动静。


    宁琛被打了。


    起因很简单,他在太傅背过身去讲经授课之际,因为贪睡,将一盒墨汁给打翻了,上好的墨汁是太傅自己都舍不得用,送给小太子当见面礼的,可怜他连束脩都不曾收过,这太子殿下竟如此不加珍惜,课堂上玩弄墨砚,乘人不备就打翻它,害得那黑黪黪的墨汁将他的衣袍渐染出了一幅泼墨画。


    杨太傅实在忍不得。陛下将太子交给自己时就曾说,惯子如杀子,倘或太子顽劣难驯,必请戒尺。


    所以凑巧,当宁烟屿与师暄妍来到学塾之时,正好瞅见宁琛被打手心。


    小小一对肉掌,被打得红彤彤的,小孩子一边哭一边求饶“再也不敢了”。


    杨太傅神色平和,拿住太子殿下的手腕,将戒尺放下,见他认错,也就不再追究,只是语重心长地道:“殿下,古人读书,头悬梁,锥刺股,太子殿下既诚心悔改,那么从今日起,臣便将殿下的


    辫子绑在房梁上。”


    宁琛好奇,摸了摸自己的辫子?_[(,他只有满脑袋胎毛,是“乳臭未干”的铁证,哪来的辫子给师傅绑啊?


    但,只有他想不到,没有杨太傅做不到,那稀疏的两撮毛,也有它存在的价值。


    杨太傅毕竟是手把手带了三个女儿的,这梳头扎辫的小事,对他而言简直信手拈来,三五下,宁琛的胎毛就被拴在了房梁上。


    学塾外,师暄妍看得十分惊奇,好几次难忍冲动要闯门,均被宁烟屿拦住了。


    陛下在一旁看得兴致勃勃,师暄妍心中便更加懊恼:“这怎么能行?宁琛才刚刚开始长头发,要是他以后,和他外公一样头顶毛发稀疏,岂不丑死了!”


    宁烟屿回忆了一番师远道那副尊荣,不禁也有点后怕,“这倒是。朕看你的哥哥好像也有些不妙了。”


    但今日太傅教子,即便心中不敢苟同,也不能当着太傅的面拆他的台,宁烟屿拦住师暄妍腰肢,带她往回走。


    “朕明日把杨太傅叫过来,问问他是怎么一回事。”


    杨太傅博学多才,巧言舌辩,来到太极宫中后,三言两语便逆转了情势。


    他将这几日太子在学塾的表现,一五一十告知了宁烟屿。


    “太子已来学塾数日,学问不见长进,池子里的鱼莫名少了十余头,臣养在南阁的几盆茶花,也纷纷枯死,就连,先师留下的孤本古籍,也成了取暖的火钵子里的灰烬。”


    这些,杨太傅都可以忍,毕竟孩子天性顽劣,何况他也未必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但他几次三番在课堂上挑衅师道尊严,并且不加勤修苦读,反而打瞌睡恶作剧,杨太傅道,自己也是迫于无奈,才请出的戒尺。


    “臣之所以绑住太子殿下的辫子,一则是为了防止殿下再在课堂上打瞌睡,二则是防止殿下乱动,趁臣打坐之际,偷跑出去。”


    杨太傅口中的宁琛,何止于顽劣,简直野性难驯、目无尊长。


    由此观之,宁烟屿将他送进学塾里是一个无比英明的决定。


    只不过,“他既如此不堪,如何能教?”


    杨太傅没有畏难,这一点殊为不易,他叉了叉手,向前行礼:“臣以为,学塾当中不宜只有太子殿下一人,应当为殿下寻几名年岁相当的侍读。蓬生麻中不扶自直,近朱者赤,孟母三迁,都强调了环境对人的影响之深刻,臣以为,从王孙名流之中择取贤能之子,入学塾为太子伴读,一则能引导太子见贤而思齐,二则,也为殿下添几名学业之余的玩伴,让殿下不至孤单。”


    杨太傅这番话说到点上了,宁烟屿勾唇:“有理。”


    灯火摇曳间,陛下支起眼睑,淡笑道:“朕也不知该从何处挑选这样的贤子,就让杨太傅费心了,选中之后,将人选面呈给朕,其他的,朕来交代。”


    太子殿下要选伴读,这消息一传出去,前来毛遂自荐的,简直多如过江之鲫。


    杨太傅挑花了眼,干脆出了一张试题,让前来面试的孩子们在纸上


    当场作答。


    长安如今真是大不如以往,如太子这般年纪的小孩子,多半才刚刚开蒙,就算大几岁,也还是不学无术,实在教人头痛。


    不过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杨太傅锲而不舍,终于从前来报名的孩子中挑中了几名佼佼之辈。


    杨太傅将这一批孩子的名单拟好,上奏天子,不出三日得到批复:准。


    休沐之后,宁琛在去上学,便有了好伙伴了。


    太子伴读们都兴致高昂,别的不说,杨太傅毕竟是老杨太傅的嫡传弟子,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天下师门一脉相承,就算不为了巴结太子,能做了一代文宗的再传弟子,那也是莫大荣幸。


    “宁恪,你有没有发觉,宁琛近来好像转了性,上学变勤了?”


    确实有这个改变,宁烟屿也察觉出了。


    不过,“兴许是在学塾里同人玩吧,他从来没这么多玩伴。”


    师暄妍也深以为然。


    看来这招数好用,已经将宁琛那小滑头拿捏了。


    接下来数日,宁琛都对上学表现出超乎以往的热情。


    不但每日要提早出门,还要抓上一大把零嘴,像是玉露团、牡丹酥、绿茶糕饼。他一个人,吃得下这么多?


    到了黄昏,那小胖墩嘴里吹着口哨,背着手欢欢喜喜而归。


    师暄妍将他拦下,搜了搜他身上的书袋,空空如也。


    她好奇地问:“你的零嘴呢?”


    宁琛摊手:“光啦。”


    师暄妍不信:“你一个人吃光的?”


    宁琛用力点头。


    一个人,能吃得了那么多?


    难怪宁恪喜欢捏儿子的脸蛋,凝视着面前已经鼓胀的脸肉,连师暄妍都看不下去了。


    “不可,甜食不宜贪多,从今以后,母后要禁了你的零嘴。”


    小胖墩一听就不干了,继而撒泼起来。


    他也就是吃准了母后是位慈母,才敢愈发在她跟前肆无忌惮,但这一回,师暄妍说什么也要给他一点好看,正要捋袖子将他好好胖揍一顿,恰巧宁烟屿乘辇而来,止住了母子两人的不可开交。


    询问缘由之后,宁烟屿挑眉,将那胖墩拎过来,拽进御辇里头,淡声道:“不用理母后,阿耶支持你,明早你继续带。”


    宁琛这才高兴了,抱住阿耶的脖子,响亮地亲了他一脸口水。


    “……”


    师暄妍想,如今真是乾坤颠倒,轮到她来做恶人,宁恪做好人了。


    结果到了晚间,皇后榻也不给陛下上了,要将他赶到次间去,宁烟屿岂肯就范,强势一波,师暄妍也就拗不过他了。


    可她仍然不理解宁烟屿的做法:“我在教子,你跑过来做什么?”


    宁烟屿不动声色睨着她。


    师暄妍知道心虚了,往日是她惯着宁琛,小孩儿总有些恃宠而骄,可她不也是因为自己小时候从来不曾得到过父母的关怀,想在儿子身上弥补回来,


    怕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么。


    宁烟屿握住她的玉指,与皇后耳鬓厮磨一番?_[(,亲吻着她的手指,语调放柔:“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派人明早跟过去,监视他,看他将那些零嘴给谁了。”


    “你是说——”师暄妍惊疑不定。


    宁烟屿轻笑:“他吃得了那么多?”


    这倒是。


    师暄妍也不相信,宁琛就算狼吞虎咽,撑得肚皮滚圆,但那么多零嘴,他不可能独自一个人吃完,定是分给旁人吃了。


    但这就激起了她的反思,莫不是,宁琛在学塾里被人霸凌了?


    对方见他书袋里总有点心,便敲诈勒索他,逼他每日带点心去学塾?


    可,宁琛就算在小,也是储君,谁的胆子这般大,敢欺负到太子头上?


    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翌日,宁烟屿在皇后这处吃茶,他的眼线回来了。


    向陛下耳语过后,宁烟屿拿了一碟糕饼给那人,吩咐人下去了。


    师暄妍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心中总有些忐忑,她眼波微横。


    却见宁烟屿靠在软椅之中,长臂搭在圈椅背面,眉眼微向下蔓延开毂纹,漆黑的瞳仁蒙着笑意。


    未能忍住,一声闷笑从他的唇中滚出。


    “怎么了?”


    师暄妍愈发担惊受怕。


    宁烟屿侧身,勾唇将剩下的点心拿给她,“朕倒忘了。杨太傅之前拿给朕过目的名单里,有个小丫头,是安尚书家的孙女。朕是没见过那个小丫头,但听说她聪明机敏,三岁识千字。宁琛这几日的口粮,全都给她了。”


    师暄妍震惊:“他才四岁……”


    宁烟屿搓了下手指,“可见情窦初开这种事,不分年龄。他要是能从一而终,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师暄妍觉得,那不过是小孩子胡闹罢了。


    见皇后深颦娥眉,宁烟屿倾斜身体,向她靠近一些,再伸手把人拽过来。


    落入怀中,亲一下,师暄妍软了声息,明眸生春。


    “师般般,我最近总在想一件事。”


    师暄妍扭过脸,静静地看过来。


    “何事?”


    “我总在想,如若当年,你没有被父母送到洛阳寄养,而是就在长安长大,我在宁琛这个年纪认识你,可会不同。诗文里说,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我该是第一眼,就钟意你吧?”


    师暄妍情不自禁地顺着他的话,脑中去模拟那个假设。


    但发现那很难。


    “不会的。”


    皇后十分坚持。


    “长安美人如云,我自忖并不起眼,恐怕当不得太子殿下一眼的青睐。”


    宁烟屿摇首。


    失笑着,正要反驳。


    师暄妍的纤纤玉手已经捧住了陛下的脸。


    将他的颌面一整个裹住,轻轻抬一些,与他对视。


    “陛下是不是忘了,你是怎样喜欢上我的?”师暄妍嫣然一笑,俯身,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如果不是洛阳那晚我夺走了你的清白,你会喜欢上我么?”


    在他一愣之际,师暄妍再一次吻他的唇,幽幽叹息,“所以,若是我们如普通男女一般平平无奇地相识,就不会有今天的。眼高于顶的太子殿下,怎会看上我呢?”


    师暄妍朱唇柔软,蒙了一层粉腻,亲吻过来时,弹性使得她的嘴唇如花苞一般内陷,温暖馥郁的馨香缭绕过鼻尖,呛得人灵魂出窍。


    过了半晌,宁烟屿才从那一阵失神之中醒过来,他看向师暄妍的眼眸。


    长睫轻垂,翕动着,宛如振翅的蝶翼。


    无论相隔多久,依然惊艳。


    这世上无人知他的笃定。


    无论重来千万次,以不同的设定、不同的轨迹,只要他们有交合那一日,一眼,便注定一生。


    “会的。”


    师般般,我永远会选择你。


    叹息一般的低音落在她的耳侧,在她身体轻颤之际,男子拥上来,封堵住了她的唇。


    锦帐暖响,春光融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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