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作品:《袅袅春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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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阳折葵别院的相逢,原来由始至终是场孽缘,他竟然是宁恪。


    少女的眼瞳写满了荒诞和震惊,压抑的情绪,犹如拉满的弓弦蓄势爆发。


    乌木簪掉落在两人脚边,沿着纱帘帷幔骨碌碌地滑落,被卷至阶下。


    她的身子在发颤,似是冷得厉害,齿关不停地磕碰。


    宁烟屿起身拨开帘拢,跨上半步,来到师暄妍的面前。


    他的个头,比她差不离要高出一个头,宽肩腿长,整个人似一堵墙面,附着阴影压下,几乎将师暄妍整个笼罩在其间。


    呼吸一缕缕交织,师暄妍仿佛能听到胸口急如奔雷的心跳声。


    明月洒满朱户,宫灯摇曳银光,帘帷无风而动。


    宁烟屿倾身低下视线,唇角勾出一点弧痕:“真聪明。”


    男人漆黑的瞳仁里蒙着火烛亮色,尤为清冽。


    他身上淡淡的兰泽芳息一寸寸绕她的鼻尖而来,无孔不入。


    师暄妍两度被他夸赞聪明了,第一次分明是耍她,第二次,证实了他确实是在耍她。


    她忿然不平:“你觉得这样耍着我一个小娘子,很有趣么?殿下!”


    她的调门有点儿高,这会像是不怕那个蝉鬓去而复返了,含着火焰的瞳眸,怒意凛然地瞪着自己。


    宁烟屿蹙眉:“没有——”


    师暄妍嗤笑了下:“洛阳折葵别院,你隐藏身份,是白龙鱼服,理所应当,可我们在长安也相识了这么久,殿下还是欺我瞒我,你斥责我骗你,可你何尝没骗我?我是小骗子,你是大无赖,没说错吧!”


    宁烟屿还未曾被人如此指着鼻子斥骂,脸色布了阴云,暗含警告地沉声道:“师般般。”


    太子殿下,在制止她说。


    可她,凭什么不能说。


    师暄妍的唇瓣被咬出了鲜红的齿痕,从来清光摇曳、水汽迷蒙的美眸,被一股顶到喉咙口的怒火烧干了,只剩下目眦欲裂的痛恨。


    宁烟屿没有看错,是痛恨、厌恶至极。


    以至于方才的警告,再也没有了一丝威迫力,而他也被慑住。


    若往前一步,则可能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殿下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欺我瞒我至此?若说这一副残躯,我又不能生育,你分明知晓,你来戏耍我,是觉得把我玩腻了,转头就可以无后顾之忧地抛弃是么?”


    旁的女子,还有几分怀孕的风险,会被拿来视作要挟他的筹码。


    只有她师暄妍,不可能有所出。


    他明知她的过往之后,不但不害怕,反倒离得更紧、欺得更甚,是不是就因为,她是个特殊的小娘子,有几分姿色,又不会碍了他的事?


    东宫之中,美人无数,都是循规蹈矩闺誉清白的好娘子,这种逾墙戏蝶的游戏,或许更令太子殿下悸动吧。


    除此之外,还可能会有旁的原因么?


    “孤从未如此想。”


    宁烟屿撇着长眉,深目凝视烛光之中因为怒意而战栗的小娘子,她的面颊红晕迤逦,一双瞳仁犹如两把冰刀,若他胆敢冒犯,她便像是要扑过来杀了自己。


    有股说到做到的狠绝。


    宁烟屿终是道:“你说过,不恨孤。”


    那日她说,他是个“金枝玉叶的贵人”,宁烟屿便胸中一动,唯恐她恨他,便问,她是否对自己心怀有怨。


    可她说,便是再问一百遍,她也不恨他,斩钉截铁,字字铿锵。


    果真只是明哲保身的虚言。


    她恨他,恨得便如此刻,恨不得生啖他的肉,咬着他的脖子喝血。


    师暄妍很想放肆地笑话他。


    她凭什么就不恨。


    她恨死他了,甚至,她恨圣人,恨那个癫道人。


    她恨师家和江家的所有人,恨这世上一切。


    以前,她以为他是封墨。


    那个同样身世凋零、身不由己,在外边餐风饮露受尽了难捱的苦楚的封墨,她不忍拒绝他犹如抱薪取暖般的亲近,从他这里,也能得到一丝丝慰藉。


    可原来他从不是她的同路人,他是那个始作俑者。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他那时虽然也在不记事的年纪,可他是一切的滥觞,若不是他,怎会有后来之事。


    都说癸卯年二月初八诞生的婴孩,是太子宁恪的天煞狐星,生来与太子八字犯冲,会替他招来邪祟缠身。


    可他如今安然无恙地站在长安城三出阙前,享受着千万黎庶黔首的顶礼膜拜,而那些被转送京外的孩子,他们童年、少年填不满的空洞,谁来令时光倒转,让那些伤痛愈合?


    从来都不是师暄妍妨碍宁恪,而他宁恪,才是她命中魔星。


    师暄妍深深呼吸一口气,将此刻起伏如潮的心绪强行压下,玉指自梨花色寝裙的广袖下探出,一指那被春夜凉风扑得簌簌作响的轩窗。


    “殿下,师暄妍已经被你欺得够了!我不想再与殿下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你走


    吧,从今以后,莫再前来君子小筑。我也便当作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宁烟屿并不肯就此离去,他踏上一步,再一次俯下眸光:“师般般。当年事情发生之时,我只是一个三岁幼童,病得半只脚踏入了黄泉地,至今连一点记忆都不曾留下。你迁怒我,好没道理。”


    不论他如何狡辩,师暄妍都心硬如铁,一点也不看他。


    “我请圣人下诏,就是为了弥补当年的过失,你若一定要我偿还,我愿意。师般般,我想——”


    “我一点都不愿意。”


    师暄妍忽地扭脸看向他,桀骜而冷漠,泛红的眼眶噙着憎意,是**不见血的刀,刀刀刺他的胸骨某处。


    陌生的从未领略过的疼痛,像是漫漫长冬冻得龟裂的伤口被撒上干盐,一瞬侵袭而来。


    沉稳持凝如宁恪,也初尝到了那股为情所累的煎熬滋味。


    师暄妍冷静的神色,令她看上去没有一点歇斯底里、


    理智不清的迹象,她就是平静地陈述着,这么一件事:“宁恪。你拿什么还我,我的前十七年,我今后的几十年,皆因你而毁。”


    她说着话,一步步朝着他逼来。


    竟将宁恪迫得步步后退。


    少女的红唇一掀一拢,淡淡香雾吐出,可听起来,全是冰冷刺耳的字眼。


    “你是罪魁,是祸首,金枝玉叶的太子殿下,我们这样的贱命,活该被您的清风霁月衬成风雨过后的烂泥。”


    见他眸中墨色汹涌,似翻滚而来,师暄妍再没了一丝惧意,她垂下眸,笑得妄诞而嘲弄。


    这般的笑容,无端的有几分瘆人,宁烟屿眉目深凝,唤了她一声“师般般”,话音未等落地便被打断。


    “我好恨我自己和你有了苟且。你和江拯一样讨厌。”


    她竟拿他,和她那个丧尽天良的舅舅相提并论,宁烟屿胸口鼓了火气,不忿道:“住口。”


    他恼了,堂堂太子殿下,也为她一言而着恼,师暄妍呆呆地望着他缀了愠怒的眼尾,一晌,她快慰平生地笑了起来,就像看着师远道暴跳如雷一样可乐。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太子殿下,你生气了么。可是你能拿我怎样,别说杀我,就算夷我九族,你看我可会皱一下眉头。”


    这个小娘子,他以为她柔软、善良可欺,担忧她被欺负。


    可她其实一身尖刺,生人勿近,触碰不得。


    他是宁恪,不用再做别的,便已经犯了她的死罪。


    “师般般我不是——”


    “滚。”


    一股冷风卷杂着寒雨蓦地扑开窗扉,剧烈的轰塌声伴随着她清晰吐落的字眼,刮入宁烟屿的耳膜。


    那个字说得并不重,但足够冷静、理智。


    他闭目塞言,话封存回了喉舌底下,再没能继续。


    龙眼木雕花八仙桌上,两盏灯火訇然寂灭。


    她在黯淡寥落的夜色中,神情轻蔑,手指一直指向轩窗之外凄风冷雨的凉夜。


    因为怒恚,师暄妍的指尖在黑暗里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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