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丧仪(二)

作品:《赠尔一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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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丑时,不知念完了几本经咒,一众僧道终于念停。


    待那些僧人收起符纸香炉念珠,堂上守灵的众人皆是枯槁憔悴。


    尤其是二姨娘脸色最是苍白,比起身上的纯白孝衫还要更深一度。


    她强撑着精神送僧道出了灵堂,又嘱咐丫鬟好生带人回厢房歇息,门外一时衣摆杂乱脚步交错。


    无人关心到前首。


    沈柔嘉这才默默伸手揉着膝盖,几个时辰跪下来想必已是磨的红肿不堪。


    “素夜,带沈姑娘回泽园歇息。”


    易潇不知是否看到了她的动作,低声向门外吩咐着。


    “伯爵爷不歇一歇?”她扭头望着易潇依旧挺直的脊背细声问道。


    许是她的关怀真切,易潇的眸子终于不再寒峻,从棺木移开落在她的发顶、眉梢、含着温情的眼睛。


    缓缓摇头拒绝她的好意,她这才看看清,易潇的脸上多了些松懈后的疲惫感。


    心下一软,便觉心疼。


    “既如此,我陪着伯爵一同守灵吧,也尽一尽儿媳的孝道。”


    话毕,她拂开素夜搀扶着她小臂的双手,挺直腰杆目视前方,跪姿如易潇那般庄重。


    余光瞥到易潇,见他嘴角紧紧微张像是要说话,可他的声音还未出来,就听身后一阵嘈杂。


    “你怎的来了?!”尖锐刺耳,正是二姨娘在说话。


    一道细弱蚊声颤抖着接话:“姐姐,我知道,我是贱妾身份原没资格来这里哭,可老爷生时待我是极好的,就让我进去拜一拜吧,求姐姐开恩...”


    ‘咚咚咚’几下重物碰地,不像是别的什么器具,倒像是人体血肉骨骼砸在石面的闷响。


    沈柔嘉疑惑转身,果然看见门口一女子连连磕头,直到额前流出鲜血才被迫停下。


    就着屋内烛火与园中冷白的月光,她看清了女子的容貌。


    比起二姨娘的妖娆妩媚,她看着更像是一朵随处可见的小雏菊,清秀有余,却不足以使人留恋。


    方才听她自称贱妾,难不成她也是易潇父亲的一房?


    可这样普通的容貌,怎会在二姨娘如此夺目之下再被纳进府里。


    正想着她的来由,就听二姨娘说道:“你晓得自己是贱妾,就该安分些,吊孝嘛,贵在心诚,在哪里祭拜都是一样的,素晚,带三姨娘回房。”


    门外一道黑影闪过,扶起愣怔的三姨娘,正是那位与素夜相像的女子。


    相似的容貌,相似的名字,不难猜出二人是姐妹。


    可素夜望向素晚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仇家,若是眼神能化作刀剑,想必素晚已没了呼吸。


    后者全然不顾素夜剜人眼刀,低低垂眸与她避过视线,带三姨娘离开。


    一黑一白,一高一矮,素晚手下三姨娘的薄削肩头不停耸动挣扎,脚下却未曾得逞,只能一步步被带离。


    有几声幽怨的低泣伴着夜风吹进堂内,听得沈柔嘉莫名心酸。


    女子身为低等妾室,失去尊严不说,便连自己夫君殡天都不能守孝,何等的悲苦。


    “呵~”一声冷笑将她拉回现实。


    只见二姨娘懒懒倚着门框注视着院内,直看着院中没了那两道人影,她才转身。


    只是眼中的高傲嘲讽还未来得及收起,便与沈柔嘉对上视线。


    她倒是镇定,拂了拂衣袖说道:“沈姑娘也累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这里有我们家里人守着就好。”


    语气疏离。


    沈柔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说她不算易家人,赶她出门罢了。


    破天荒的,她没有羞怯躲闪,反而直愣愣回盯着二姨娘。


    之前在沈府,姨娘病弱,父亲狠心,再加上程攸莞尖酸刻薄,她孤身一人本就难以活命,多年来自是做小伏低,谨小慎微,哪里敢忤逆长辈。


    如今总算苦尽甘来到了易家,却也不敢说有易潇为她撑腰就可作威作福摆谱。


    只因今日种种事情,她已看出易潇与二姨娘一家极其不睦。


    方才二姨娘那番话确是明着在羞辱她,实则暗自借羞辱她来羞辱易潇。


    若是她还如往常那般,低眉顺眼的接下,那这话柄就会成为日后易潇的笑料。


    因此,身为易潇的妻子,她更要与他统一战线,不可再作那微小姿态任人欺凌,不能给易潇丢人输了气势。


    她像是下定决心般仰头沉声回道:“伯爵爷三媒六娉抬我上京,虽还未大婚,但我也算是半个易家人,为伯父守孝之事更应作弟、妹之表率,不必言说其中辛苦,多谢二姨娘挂心。”


    一番话呛的二姨娘脸色发黑,嗫嚅着嘴角说不出话来,索性走到原来的位置跪下,面无表情烧着纸钱。


    她身后易菾,易芮兄妹俩交换过眼神,也闷闷低下头去,看不出二人表情。


    尽管她已足够胆大,那些话也唬住了几人,却还是压不住内心的翻腾。


    瑟缩微颤的肩头,连带着耳侧的白玉耳坠也开始摇晃,将她的脆弱昭示于众。


    为缓解焦躁的心绪,只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压下心惊,这时突然听一旁传出一声低笑。


    紧张时人的反应是无比迅速的,她立即抬眼朝易潇望去。


    若不是他的嘴角还未压下,她真要怀疑是自己生了幻觉,他这样笑,难道是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


    思虑不出,“伯爵爷为何发笑?”她索性低声问道。


    易潇并未急着回话,将手中厚厚一沓纸钱分散开烧进火盆,见香炉里只余下三根半寸的香根,又拿出线香燃起。


    做完这一切后,才转头望着沈柔嘉:“走吧,送你回去歇息。”


    话音刚落下,不顾堂上众人打量的视线拉起沈柔嘉出了门。


    看两人自顾自走远,二姨娘狠狠哸口唾沫:“呸!什么东西...”


    易芮及时拉着她:“娘,你怕是天太冷开始说胡话了。”


    眼神扫过堂下跪着的一众丫鬟仆妇,二姨娘得了女儿示意,紧住了口。


    易芮这才浅笑吩咐下人:“天寒露重,你们守到这时已是尽了衷心,快些下去歇歇吧,明日还有琐碎活等着呢,大家这段时日辛苦些,等丧仪过了,每人可赏两月的月钱。”


    下跪众人难掩喜悦,却因周遭环境未敢显露,只是默默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