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黄佳苗，是个如冯玉莲描述的那般，瘦骨伶仃的小姑娘。


    她穿着的衣裳补丁摞着补丁，鞋子也是补了又补的，但就算这样，她也没有任何的怯场，大大方方的迎接她们的打量。


    甚至友好的笑笑：“你们好，我叫黄佳苗。”


    “你好。”


    其实大家对黄佳苗的感官挺复杂的，尤其是隔壁宿舍的人。


    毕竟她们跟假的黄佳苗相处了半年了，假黄佳苗又会做人，哪怕学习不好，但人情世故很厉害。


    不过，这是原则问题。


    同为辛苦读书人，大家很容易代入真黄佳苗的遭遇。


    且从真黄佳苗的衣着来看，家境很困难。


    上大学可能是改变她，乃至她家人命运的唯一途径了。


    “黄佳苗，你的户口关系调过来了嘛？还有补贴都领了嘛？”


    黄佳苗摇摇头：“还没有。”


    “老师说让我先在杜淑华的床铺安心住下。”


    杜淑华，应该就是假的黄佳苗了。


    “那你先住下吧。”


    隔壁宿舍的宿舍长带着黄佳苗到了杜淑华的床铺前：“这是黄...杜淑华的床位，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我们就好。”


    “好，谢谢。”


    黄佳苗笑了笑，利索的爬上上铺，蜷缩着身体躺下了。


    直到此时，她内心的那腔孤勇才渐渐消散了去，蔓延上茫然来。


    她其实很怕的。


    一个人来京市，家里没有一个人支持她。


    她没有钱，没有介绍信，一路躲躲藏藏的，逃火车票，捡剩饭吃，只为了心里的那口气。


    她必须来看看，只有看到以后，死了心，她才能老实嫁人。


    本来，她都认命了。


    家里都给她找好了夫家，是县城的一户人家，对她乃至她家里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去处了。


    而且她的未婚夫只是有点结巴，其他的并未不妥。


    可就在未婚夫带着她，去百货商店置办结婚用品的时候，她遇到了一个人，她的同学杜淑华。


    杜淑华跟人聊的开心，没有注意到她。


    所以，她亲耳听到，杜淑华强调自己改名了，现在叫黄佳苗。


    那一刻，黄佳苗是惊诧的。


    因为她和杜淑华是同班同学，杜淑华不会不知道有人叫黄佳苗这个名字了。


    她还要改成这样。


    后来她又听到旁边的人恭维，杜淑华，说她是大学生，前途不可限量。


    黄佳苗，大学生？


    杜淑华，大学生？


    黄佳苗的心里闪过了什么，她几乎是疯了般的冲到杜淑华面前，想要确认什么。


    却被杜淑华喊人把她赶了出来。


    是了，杜淑华的母亲，是百货大楼销售部的主任。


    从上学时起，身边就围着一群人。


    可当她看到杜淑华脸上一闪而逝的慌乱时，心里的怀疑越来越大。


    她不甘心。


    她不想认命。


    她去找教育局，却被嘲讽痴心妄想。


    她去找老师，平时最信上惋惜她的老师，却闭门不见。


    她几乎就要确认心内的怀疑。


    可家里人都劝她，别折腾了，好好的备嫁不好吗？


    不好！


    她要求一个结果。


    她苦读了这么多年，坚持了这么多年，她就要一个结果，哪怕这个结果只能证明是她痴心妄想了，她也要一个结果。


    所以她在结婚前的两天跑了。


    凭着那股不甘心，一路到了京市，到了京师医科大学。


    结果，她真的考上了。


    她真的考上了大学，京市医科大。


    她找校长说明了情况，然后见到了杜淑华，那一瞬间，杜淑华的脸色惨白。


    之后校长拿出一套卷子，让两个人做。


    她证明了自己，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名字，也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大学生身份。


    不过杜淑华冒名顶替的事，教育局还要去她老家进行走访调查，需要时间。


    没关系，她可以等。


    她让调查组捎了一封信给家里人，就提出，想要在学校里等。


    她怕，她怕自己万一离开了，事情再出现新的变化。


    之后领导们就把她安排到了杜淑华的铺位上。


    因为她没有被褥，去别的宿舍只能睡空床板。


    正走神间，她感觉有人拍了拍她。


    她转身看去，是宿舍长。


    宿舍长给了她一个布袋：“大家给凑的，你拿着应急用。”


    黄佳苗就躺了多久，她肚子就叫了多久。


    大家商量了一下，一人给她拿了些吃食，凑一凑，先让她应急用。


    黄佳苗发现自己大学名额被顶替的时候没哭，在火车上逃票跟列车员斗智斗勇的时候没哭，面对领导和杜淑华的时候，更是条理清晰，辩驳的杜淑华无话可说。


    可现在，她突然有些想哭。


    眨眨眼睛：“谢谢。”


    “以后都是同学。”


    这不止是自家宿舍的，还有隔壁宿舍凑的。


    一人拿了一些，就凑了鼓鼓囊囊一布袋子。


    有了这些，黄佳苗省着点吃，能吃个五六天，就能坚持到调查组回来了。


    另一边。


    真假黄佳苗的事情，在上层领导间引起了震动。，


    首当其冲的就是教育局，出这么大纰漏，被直属领导骂了又骂，丢了好大一个脸。


    之后层层责怪下来，京市医科大的招生处和后勤处也没逃的开去。


    凡事经手此事的，或多或少的都受到了惩罚，要不就是降职处理，要不就是写检讨。


    除此之外，教育局成立了一个专项调查组，去到黄春苗和杜淑华的家乡，调查此事。


    调查发现，杜淑华的舅舅，是当地教育局的副局长，怪不得他们敢这么胆大呢。


    不过调查组都到了，多大的官也不好使了，直接被一撸到底。


    黄佳苗的老师收受贿赂，做开除处理，并且还要返还收取的财务，还判处了一年零九个月的有期徒刑。


    杜淑华的父母和舅舅，因为是主犯，各自被单位开除，尤其是杜淑华的舅舅，知法犯法，有期徒刑四年八个月。


    杜淑华的父母三年两个月。


    还有杜淑华，也不能置身事外，她被遣返原籍，跟父母一样，三年两个月的牢狱生涯。


    此事告一段落以后，教育局却更忙了。


    因为轰轰烈烈的全国清查运动开始，黄佳苗绝对不是个例。


    这件事，政府组织部也参了一脚，闹到最后，成了全国上下清理蛀虫的运动了。


    这些是后来发生的事，暂且不提。


    说回黄佳苗这边。


    她在隔壁宿舍一住就是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之后，她终于是守得云开，亲手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不过因为她前半年没有上课，所以校领导跟她商量过后，把她安排到了下一届。


    因此，黄佳苗要跟她们说再见了。


    “谢谢大家对我的照顾，我都会记在心里的。”


    大家纷纷摆手道不用谢。


    目送着黄佳苗离去的背影，于蔷薇突然哼了一声：“便宜那个姓杜的了。”


    才只是几年的牢狱之灾。


    “好了，都过去了。”秦芳虹劝了一句。


    唐半夏看了一眼两人，没说话，反而是走到付明月身边：“明月，你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