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种特殊的生物。


    人拥有远超其他生命体的记忆力，和情感。


    记忆是不会遗忘的，只会想不起来，它就像巨大的冰山，只有方寸之地浮于表面，可被人探寻。


    但如果坠入海中，就会发现，冰山的躯体，远比想像的更加巨大。


    “因为不接受死亡，也不接受遗忘，可是不愿意通过诅咒把对方变成咒灵，所以幻想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并将其存在合理化……”


    家入硝子看着诊断报告复印件，有点好奇：“五条老师，你是怎么说服他去看心理医生的？”


    “别问，问就是骗的。”五条辙举起自己打了绷带的手，“我骗他说那个医生能把他的杰找回来，他当时没多少理智，就信了。”


    “……看得出来，你很辛苦，需要治疗吗？”


    “我暂时不用，不然还会被再打一次。”五条辙摇头，说，“这次是想请家入同学试试，反转术式能不能治心理疾病。”


    “……应该不用我治吧。”家入硝子把复印件放下，“既然他已经看不到那个幻想对象了，就表明他已经想起来，并意识到那是假的了啊。”


    “是啊，所以他现在变成癫公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心理疾病。”


    家入硝子：“……”


    癫公又如何呢，咒术界哪个不是疯子？


    只是疯的程度不同罢了。


    “我会去尝试。”她说，“前提是我能见到他，那家伙已经好几天没来学校了，高层那边也在限制我的活动范围，很难有接触的机会。”


    “谢谢你，机会的话，我会帮忙争取的。”五条辙回答。


    “加油吧，有这样一个少主在，你们家族的人应该都很累吧？”


    “……其实还好，比起禅院家那个鼻孔看人的嫡子，我们这边只是比较气人而已，不会无缘无故重伤或者被杀掉。”


    “……大家族真恐怖。”


    如果五条悟在这里，估计也会赞同家入硝子的话。


    大家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腐朽的观念，至高的利益，盘根错节的关系网，都令人无法呼吸。


    杰就是因为这些，才死掉……


    “老子没有多少耐心。”五条悟踹了地上的人一脚，砸进墙里，“当年，你把消息卖给了谁？”


    “我没有……”


    被踹的是一个五条家侍卫，看着已经有五十多岁，筋骨不怎么硬朗，被这样一踹，整个人都要散架了。


    但他的嘴依旧很硬。


    “少主大人，谁知道你在说什么啊……而且，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那也是因你而死的，和我没有关系！”


    “因我而死……哈……”


    五条悟一手捂住脸，看不见神情，只能见到肩膀抖动。


    “真是…可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轰！”身后的墙壁轰然倒塌，无数刀剑向他扎来！


    可没有一把利刃能伤他分毫。


    “还有同党吗？”五条悟转过身，神色有点癫狂。


    “那便都上吧，你们这群勾结诅咒师的东西……不，应该说，你们就是诅咒师。”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怎么会被逼成这样！”这次说话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


    “我原本是家族里天赋最好的！嫡子之位应该属于我！但你出生之后，一切都变了……把属于我的东西还回来！”


    价值千万的咒具和轻松就能做一级的术式一齐向五条悟打来，但被攻击者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断，甚至还有心情笑。


    和青年勾结的诅咒师里，有人开始打退堂鼓了：“这个人……我们打不过！”


    “他只有一个，我们可是有八个人！”青年喊到，“无下限不能一直使用，他迟早会有破绽！”


    “是吗？”冰冷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青年一僵，也只有这时，他才能深刻体会到来自强者的压迫感。


    肌肉记忆比思维更快，他拔腿就跑，可根本跑不掉，少年人的手抓住他的后颈，重重地按在地上！


    “如果不服气，就该提升自己，和老子堂堂正正地打一场，把你认为属于你的东西拿回来，而不是在老子年幼的时候就勾结诅咒师找老子的茬。


    “或者干脆胆子大点，绑架老子那次，就该直接杀了老子。就算最后被查出来，你也不会死，毕竟你可是在老子之下天赋最好的啊，不是吗？


    “哈……你不会以为老子会这么说吧？”五条悟笑着，语气听起来也有些疯了。


    “这是烂橘子才会说的话，小橘子。”


    而他只想杀了这个人。


    “你，你不能杀我！”青年很慌，“你不能……啊啊啊啊——”


    伴随着惨叫和血光，青年的头颅在地上滚了两圈，表情永远定格在死亡的那一刻，扭曲、惊恐，又可笑。


    脖颈处的断口凹凸不平，竟是被硬生生拧断的。


    血流了一地，有不少飞溅到墙面上，五条悟的衣服也被染红。


    周围的诅咒师都被吓跑了，都是舔刀子血的人，怎会不知道他现在不好惹？


    但五条悟不会让他们跑掉。


    参与那场绑架的，参与害死杰的，一个都逃不掉。


    这一天，无人所及的偏僻郊区，大片大片的土地被染红，野狗野狼们有了能饱食数日的食粮。


    五条悟擦擦脸上的血，神情淡漠。


    咒术师哪有不疯的呢？


    他本来也想远离鲜血与纷争，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和杰一起游山玩水，偶尔去捉弄高专和家族里的老头小孩，复杂的事都不用管，别提多快乐。


    可是杰不在了。


    在他早已习惯杰的存在时，现实的巨锤将他敲醒，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幻觉，杰早就死了。


    早就死了……


    死了……


    五条悟抬头，看天，漆黑的天空没有一颗星星，也看不见月光。


    滴答，滴答。


    下雨了。


    雨水自天空坠落，穿过晚风和树叶，落在少年头顶。


    一滴，两滴，三滴……


    哗啦啦，哗啦啦。


    大雨倾盆而下。


    “……”五条悟站在雨中，任凭雨水淋湿自己的衣衫和头发，没有言语。


    杀掉那些人，就有用了吗？


    死去的人是不会复活的，杰已经回不来了。


    而且，这世上想要他死的人有千千万万，不可能铲除干净。


    五条悟最终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连身上是湿的都没有管。


    或许是淋了雨，又或许是消耗太大，他发了高烧，昏昏沉沉的，世界好像在他眼前沉浮，一切都是那么模糊。


    朦胧中，有熟悉的咒力靠近，他没心情管。


    “啊，没有用。”家入硝子放下释放反转术式的手，说。


    “可以治好发烧，但是其他的不行。”


    “好吧……麻烦你了。”


    五条辙觉得头疼，他已经听说有两个族人失联的事了。


    每个势力都会出现吃里扒外的人，那两个人看似和家族团结一心，实际上各怀鬼胎，看来确实是叛徒。


    “哎……”五条辙摇了摇头，就他们家少主这个情况，诅咒师和总监会都不会好过。


    或许，再等几年，就要变天了。


    【记录：


    【2006年6月，咒术界黑市遭遇不明力量袭击，诅咒师死亡过百。


    【三日后，五条家少主五条悟宣布对此事负责。】


    【咒术总监会对此表示强烈谴责，因其袭击黑市时没有下帐，在附近的普通人群体中造成了恐慌。


    【2008年12月，五条家少主五条悟继位。同月，其闯入总监会的集体会议现场，追杀藤原家长老。过程中，总监会其他成员受到波及，死亡一人，重伤三人。


    【五条家主称藤原长老与他有私仇，私自将人带走，生死不明。


    【其袭击总监会的行为及其恶劣，被判定为叛逃。


    【五日后，撤回五条家主叛逃的判定。】


    “……还真是心狠手辣啊。”家入硝子点了根烟，“还好没波及到高专来。”


    “……”夜蛾正道在沉思。


    “很难想象他是在感情用事。”家入硝子说，“‘我相信他会回来，所以我要提前把威胁因素都消灭掉’这种话，光是听着就觉得不可思议。”


    但即便是这样说，这场变天对他们没有什么影响。


    被杀的都是诅咒师，还有一些勾结诅咒师的咒术师，还有几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对年轻咒术师而言，这场血红色的变天应该是好事吧？


    不过五条悟已经被咒术界称为白色恶魔了，新人和小孩们估计会怕死吧？


    可这些都和家入硝子没关系，她现在基本是全职医生了，几乎不出高专，接触的人也只有伤员和学生们。


    时间总是走得很快，一眨眼就将人抛在身后。


    高专后山的樱花树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花瓣与泥土融为一体，不见踪影。


    今天又是新学年开学的日子。


    家入硝子难道有空，出医务室转转，想着或许能去附近的小卖铺卖点烟。


    不过她在半路遇到了白色恶魔……啊不，五条悟。


    自从那年后，五条悟每年都要来高专几趟，抱着还能见到夏油杰的渺茫希望。


    今年也是如此，明明他早就拿到入学人员资料，知道没有夏油杰了。


    家入硝子没有和他搭话，他们只做过半个学期的同期而已，除此之外没有太多交集。


    白色恶魔步入高专，又于太阳落山之时悄然离去。


    空无一人的街道，他独自坐在长椅上，仰头闭着眼，若不是没有一丝酒气，或许他会被误认为因为买醉而倒在大街上的人。


    今年的新生也没有杰，难道当年那场真的是普普通通梦吗？


    真是的，明明都说了要互相诅咒啊……


    五条悟放空思绪，路上偶尔奔驰而过一辆汽车，其声音并没有传入他耳中。


    过了好久，大概连便利店都要关门了吧，他回神。


    回去吧，他想。


    这时，他突然听见有人在叫他。


    “你好？……请问，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


    “非常抱歉，我在附近的便利店打工，一个小时前就有客人说你在远处的长椅上，我还以为……你没事就好。”


    “……”五条悟转过身来。


    他愣住了，唤他的人也愣住了。


    “……”


    “……”


    “……那个，请问……”黑发少年有点迟疑，但还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我们以前见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