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第96章

作品:《雪媚娘

    孟泽忙完回拨电话。


    吴临远的手机又关了。


    孟泽发消息解释行李箱的事。


    但吴临远什么时候会开机就不得而知了。


    高山蝶订不到今天晚上的机票, 她不放心,劝告孟泽来医院开药。


    想想也是,李明澜像个定时炸/弹。


    医生给孟泽开了镇定剂。


    孟泽说, 自己喝了酒, 胃上烧得慌。


    医生又开了些胃药。


    孟泽以为, 不赴宴就见不到李明澜,她却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的面前,镇静剂都白白浪费了。


    “你哪里不舒服?”李明澜上下打量孟泽。


    他手背上的血已经止住了, 除此之外, 似乎没有外伤。


    南方的夏天格外漫长, 他的肤色却偏白, 仿佛依然常年不见太阳。


    高三时,他就和健壮的男生不一样, 喜欢穿着长袖遮阳, 比女生都爱惜自己的皮肤。


    “胃疼。”孟泽冷冷的。


    李明澜的笑容跟着冷:“是因为喝酒的关系吧?”她可还记着,今天下午他冲着她发酒疯。


    “嗯。”


    果然是自作自受:“哦。”


    “你来这里干什么?”放眼望过去,只有李明澜是盛装来医院的。


    也正说明她一个人过来, 无人陪同。


    有的男人, 譬如那个姓姚的,表面上做足了追求姿态, 却总是遗漏细微之处。


    李明澜今天晚上也喝了酒,她说:“我来看病。”


    “什么病?”


    “胃疼。”为了表示自己不是一个复读机, 她补了一句, “宴会上吃的菜太辣了。”


    这时, 一个护士拉着吊针的针管:“十六号床的病人呢?还没有打完针,人去哪儿了?”


    无人应。


    护士看看针水上的名字,喊:“孟泽, 孟泽。”


    李明澜总算知道孟泽手背上渗出的血迹是怎么来的。


    既然人没事,她就不哭丧了,她要走,拢起裙摆,利落地打一个结,蓬松的裙摆被她系得像一束花。


    她纤细的手腕上有一个淡淡的手表印,她常年戴着情侣表,以至于这一片的皮肤比周围的略白。


    小小一圈白,对孟泽来说简直刺目。


    他眼见这束花向着门外的夜色而去,就要跟着去。


    护士收起针管就要走,又停下,喊:“十六号床的病人!孟泽,孟泽,你的手机落在这里了。”


    当孟泽过去病床,铃音已经停了。


    未接来电是高山蝶的。


    孟泽抬眼。


    李明澜左手提着裙摆。


    情侣表留下的那一抹白隐入昏暗中。


    她戴这只手表好多年了,至今没有换,似乎她是个长情的人。


    他突然想将这一束花摘到自己的世界,他想摆一个窄口阔身的大瓷瓶,瓶口一定要窄,比她的身段还要窄,这一束花才能被困住逃不出。


    手机又响。


    孟泽回神。


    高山蝶始终不放心,叮嘱说:“今天晚上早点休息。”


    “知道。”他再转头,已经看不见那一束花。


    “明天是早班机,我会准时给你M Call。”


    “我自己设闹钟,你好好休息。”


    高山蝶猜着,这个时间里孟泽和李明澜应该见过面,说不定出了状况,她没有问,笑着说:“孟泽,晚安。”


    *


    李明澜拦了出租车。


    车子刚拐了个弯,经过车祸现场,路障已经被清理完毕。


    她见到新闻时脑子一片空白,居然忘了她是在南方见到孟泽开那辆车。


    出租车驶到红灯口,碾过什么,车子一个颠簸,李明澜的胃里突然翻江倒海。


    这个时候似乎是应了她刚刚编的“胃疼”的借口。


    她抬头看见,圆圆的红灯之上是不圆满的缺口月亮。


    今天她这一番折腾真是莫名其妙,为了不让太莫名其妙,她回去医院。


    孟泽已经走了。


    李明澜挂了号,坐在候诊区,听见护士说:“过来十六号病床。”


    新的病人抱着肚子躺上十六号病床,他压到被子,蹭了蹭身子。


    一张纸从病床上飘落,掉在墙角,又被病床的轮子滚了过去。


    反正今天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夜晚,李明澜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过去捡起那张纸。


    她没什么逻辑,却是猜对了。


    这张纸正是孟泽的病诊单。


    诊断原因一栏被轮子滚来滚去,划烂了,缺一个大口子。


    病因那一栏只剩一个“目”的偏旁,之后是胃疼的诊断。


    医生开的药,的确是治疗胃疼的。


    急诊内科门前的屏幕上亮起“李明澜”的名字。


    她收起孟泽的病诊单,拿着自己的挂号单进去诊疗室。


    问诊结束,她去药房。


    果然,药房窗口上方滚动着“孟泽”的名字。


    他没有拿药就走了。


    等她领了自己的药。


    他的名字仍然滚动着,医生拿着喇叭喊:“孟泽,孟泽。”


    李明澜展开孟泽的那张病诊单,同学一场,她替孟泽拿了药。


    反正她回到酒店,直接把药交给卢澎就行。


    李明澜去敲卢澎的房门。


    他不在。


    她给他打电话。


    他没有接。


    李明澜拎了两个药袋子回到房间,吞服了自己的胃药,换下漂亮却也狼狈的湖绿晚礼服,再慢吞吞洗一个澡。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穿简单的白衬衫。


    她不喜欢红色吗?不是。


    她穿红色不美吗?也不是。


    但某一天她发现,她的日常衣着几乎只剩下白衬衫。


    岁月流走,她的脑子里塞不了那么多的记忆,对于这些没有来由,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生活方式,她不深究,反正自己穿着舒服就行。


    李明澜挽起衬衫袖子,戴上手表。


    儿子已经睡觉了,无人陪她唠嗑。


    高楼大厦灯火通明,照得她了无睡意。


    要说今天有什么风险因素,就是那个狗仔。


    狗仔应该是冲着孟泽去的,和她没关系。


    但如果孟泽私生活混乱,被人曝出黑历史,肯定牵连到她,说不定,她也要被人扒个底朝天,万一她的儿子被人发现…不能让儿子的生活陷入不安定。


    但是去敲门太冒失了。


    除了狗仔那一个理由,李明澜还做了一件人美心善的好事。


    孟泽胃疼,却没有吃药,打的吊针也被扯掉了,不知道他能扛多久。


    同是病友,给他送个药吧。


    李明澜过去,用中指的骨节轻轻敲门,同时,她故意抓起手里的药袋子,塑料发出“爪爪”的声音。


    过来开门的孟泽又是拎着酒瓶子。


    走廊上有人声传来。


    她进去,半掩上门,方便自己逃跑,问:“我问你,狗仔的事怎么样了?”


    “解决了。”


    “真的?”


    “当然。”他灌一口酒,他失眠时,要么吃药,要么喝酒,但今夜的酒却挑起躁动的神经。


    “那行。”本来这人就没什么优势,这些年光长年纪,德行越发嚣张,跟着酒鬼似的。


    “你的药。”她把药袋子挂到门把手,袖子向上。


    他看见半个情侣表盘。


    她转身,袖子被药袋子勾住,拉门的动作慢了一拍。


    紧接着,后边伸出的手掌狠狠拍住门板。


    门被关上。


    她转头看着他。


    孟泽居高临下的眼神有些陌生:“你来做什么?”


    “给你送药。”她仰头,“我知道胃疼的难受,不能见死不救。”


    “就这样?”


    “是啊。”她拍拍药袋子,“谁让我是人美心善的李明澜。”


    孟泽冷得凶戾。


    李明澜歪头,吊儿郎当地嗤一声:“药,我给你带到了,吃不吃是你自己的事。”


    这么些年不见,她不知道孟泽除了酗酒之外,还有没有染上更坏的习惯。


    应该是有的。


    他猛然低下头。


    她迅速偏过脸,躲不过,被他咬住嘴唇。


    李明澜闪过一个念头——孟泽不是开玩笑,这人又来耍酒疯。


    她在医院里的那点伤春悲秋,荡然无存了。


    她张嘴去咬他的舌头。


    她的下巴被他拧住,牙齿使不上劲,她冲着他挥拳头。


    没用。


    她被他抬高手,按在门板上,她冲着他踢腿。


    也没用。


    他挤进她的腿间。


    孟泽的唇上有浓烈的酒意。


    怒气攻心时,李明澜摇晃头,后脑和门板摩擦。


    他不得不放开她的唇。


    她冷冷地说:“我怀孕了,你不要乱来。”


    酒意瞬间被浇醒,孟泽的脸像被刷上白漆,漆里沾着灰泥,整张脸失去生气,他的唇开始抖,但其实是他全身有些发颤了。


    他的眼珠子移到她的脸,细细打量的样子像是不认识她:“谁的?”


    “当然是我男人的。”李明澜灿烂一笑,“孟泽,醒一醒,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他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她的肚子。


    平坦着。


    “刚怀上不久。”她说,“孟泽,放开我。”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抓她,反而是他要握着她的手,撑在门板上才不让他自己滑下去。


    四面八方传来一阵一阵“哇哇哇”的哭泣,声音如绳,缠住他的听觉。


    他需要疼痛来逃离。


    李明澜正要开口,却见他松开她的手之后,掌握成拳,猛然砸向侧墙。


    她被吓到,瞪起大眼睛,又很快地闭上眼。


    接着,响起拳头撞击的闷声。


    她掀起眼皮,她不想去数孟泽究竟染上了多少坏习惯,酗酒、暴力……


    她把自己紧紧贴在门板上,僵着头望他。


    孟泽几乎控制不住胸腔的起伏了,他的拳头握得死紧,甚至他在这一刻感受不到皮肉砸到墙壁时的疼痛。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点声音:“李明澜,你不该回来。”


    他早知道的,只是他自己不愿相信。


    他虚构了一个李明澜。


    这个她和他只是异地恋,正如十一年前,她去留学,他在国内,他们在恋爱。


    时间不算什么,距离更不是障碍,因为他们在恋爱。


    李明澜回来了,扯掉了他所有的自我催眠,逼他站在现实世界,清楚地告诉他,她另有所属。


    “凭什么我不能回来?”李明澜的嘴角向下撇,再扬起来,“孕妇又不是不能坐飞机。”


    “孕妇”二字之后,孟泽再也听不见她说什么,耳边“嗡嗡嗡嗡”直响。


    他猛然放开她,踉跄两步,步子虚浮,一脚撞到沙发,把沙发带歪了。


    他进去房间,关门,他阻止自己再去开门。


    他和李明澜曾经有过孩子……曾经。


    他听得见孩子的哭泣,如今那哭声又响起。


    手机的震动令孟泽从幻觉里回神。


    吴临远的来电像是救命稻草:“孟泽啊,刚才手机没电了,这会才见到你的消息,你在哪里?我们约个地方,把行李箱换回来。”


    当然要换回来。


    行李箱里有药。


    孟泽喉咙发干,想应一个“嗯”,却发不出声音。


    耳边回荡着细细的婴儿哭声……


    他卸了力气,脚下如棉花,失去了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