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的说,是极度的寒冷，与极度的精神折磨。所以，神使级以下的亡灵法师进入圣水池有生命危险。”


    阿兰娜挑眉,走到圣水池边蹲下身。


    实践出真知，试试就知道了。


    她伸出右手,慢慢下探,直至清澈的池水没过她的指尖。


    “感觉如何？”艾琳凑过来，小声问。


    她也没碰过这池水。


    但听说只要将身体任何一个部位浸入圣水中，就会感觉到五雷轰顶般的剧痛,以及仿佛浸入骨髓的酷寒。


    “没什么感觉，”如之前一样，她能感觉到那种冰凉,但没有任何不适感，“精神折磨,指的又是什么？”


    “类似于梦魇，将你最恐惧的东西摆在你的面前,拷问你的灵魂、捶打你的意志。如果你扛不住,心智轻则受损，重则碎裂。”


    阿兰娜唇角上翘，她倒真想看看自己最恐惧的东西是什么。


    “好，我同意了。”


    艾琳呆滞两秒，才反应过来对方答应了她的条件，“真的？”


    “嗯,真的。”


    艾琳有一种想让对方发誓的冲动，但眼前的人该向谁发誓呢？


    “那你喊我一声老师。”


    “艾琳老师，”阿兰娜垂眸弯腰。


    艾琳咧嘴笑起来，笑容越来越大,直到胸腔里发出闷闷的震动，浑身上下每一根毛发都发出喜悦的信号。


    这是真的，这不是在做梦！


    未来的亡灵之神是她的学生！


    以后亡灵神教重建以后，她一定会成为圣经中拥有光辉形象的先驱者！她也不用英年早逝，可以回到尘世了！


    阿兰娜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水，看着艾琳一会捧着脸笑，一会叉着腰“可把自己牛逼坏了”的模样。直到五分钟后，她才渐渐回神。


    “从今天起，你每天晚上都抽空进入冰霜圣城吧。”


    “通常来说，这圣水池最多泡一个小时，连续泡七天。但我想对你没什么限制，你什么时候觉得没有提升了，我们再结束。”


    “好，”阿兰娜看了看时间，“我需要七点起床给孩子们做早餐，所以今天先试一个小时。”


    艾琳听她说着“做早餐”，有种世界壁垒被打破的感觉。原来那些只能仰望的神，在历史的某一个时刻，也和普通人一样生活着。


    就，好神奇！


    “我为你记时。如果待得难受，随时告诉我，我拉你上来。”


    阿兰娜点点头，脱下外衣，走到圣水池的台阶处，一步一步往下。水流渐渐浸没她的脚踝、腰肢、胸膛。


    起初她只感受到浅淡的冰冷一寸一寸覆上她的肌肤，但很快某种啃噬感从身体各处传来。脑海更是一片眩晕，意识开始模糊。


    再次睁眼，阿兰娜正独自站在幽暗的乡间小路边。


    身上穿着破旧的布衣，手腕和脖颈缠绕着厚厚的纱布。


    冷风像炮弹一


    样砸来，她的脸颊好似被砂纸摩擦，手指、脚趾一阵钝钝的疼。


    抬头望去，夜空之中乌云密布，月色迷蒙，不见一颗星辰。视线下移，则是一片荒芜。没有村庄、没有人烟，更没有她可爱的弟弟和妹妹。


    远处的高草丛中传来隐隐约约的嘶吼声，地面上的石子轻微颤动，像是某种极度可怕的东西正奔驰而来。


    阿兰娜扯了扯嘴角。


    她果然来到了前世今生最噩梦的一夜。


    但什么才是她最害怕的东西？


    噬魂兽？


    死亡？


    不，都不是。


    因为看到那一颗颗血色兽瞳，她的心脏正在剧烈跳动。不是害怕，而是热血沸腾。


    阿兰娜弯下腰，像那晚一样捡起一块石头，在手里抛了抛。来，试试看，没有神格碎片的力量，她能弄死几个这玩意？


    神殿花园一片安静。


    艾琳走到水池边席地而坐。


    她的眼中不再是兴奋，反而是深邃星空一般的澄静。像是脱去了一层嬉笑跳脱的面具，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


    良久，她莞尔轻笑，呢喃低语。


    “这简直像一场梦。”


    “但我知道这不是，因为你比我最好的想象更好。更坚定，更强大。”


    “拉顿·索斯应该已经见过你了吧，他一定很骄傲。”


    “真想知道你来自哪里，真正的名字是什么，只可惜还不是时候。快快成长起来吧，我们都等不及了。”


    “我可爱的邪神冕下。”


    艾琳的声音像雪花那样轻盈，落在冷冽的空气中很快消失不见。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阿兰娜面色逐渐苍白，身体颤抖起来。浑身骨骼咔咔作响，仿佛正在被打碎重塑，每一寸皮肤都在不断撕裂又快速愈合。


    艾琳皱眉站起身。


    为什么会这样？之前那家伙不是说只会觉得冷吗？


    她看了看时间，从阿兰娜下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接近一个小时。难道她的身体到了崩溃的临界点？


    “阿兰娜。”


    “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时间到了，醒过来，离开圣水池！”


    阿兰娜一动不动，眉头紧蹙，额头渗出一层汗珠，仿佛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阿兰娜！醒醒！”


    艾琳心下一急，伸手就要去拉阿兰娜的肩膀。但刚迈出一步，她发现圣水池的水位正在下降。


    这绝对不是她的错觉。她来到这里一个多月了，经常在圣水池旁练剑。它的水位一直在第一块冰砖边缘，但现在足足下降了一块冰砖。


    不，依然还在下降，现在已经是第三块冰砖中间了。


    这说明，阿兰娜的身体在吸收圣水？这么下去，这一池不到一刻钟就会干涸！


    “阿兰娜！快醒醒！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你的身体会承受不了的！”


    艾琳迅速伸出手，就想将阿兰娜拉出来。在冰霜圣城，她是可以触碰实体的。


    指尖即将触碰之时，阿兰娜猛地睁开眼。


    艾琳下意识看过去，猝不及防落入她漆黑幽深的瞳孔。难以名状的破碎符号不断翻滚涌动，某种浩瀚、伟岸的力量直直砸入她的大脑。


    低沉混乱的嘶吼、仿若疯狂的呓语。


    砰一声，艾琳跪倒在地，灵魂深处发出一阵阵碎裂爆鸣，瞳孔、耳朵、鼻孔灵性喷涌。


    ——不可直视神。


    混蛋！她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眼前这位可是“幼年神明”，怎么能用常理去推断？！


    要是她就这么魂飞魄散，那也太踏马冤枉了！以后的圣经肯定会写，亡灵之神曾经的老师是一个不带脑子的蠢货！


    艾琳的魂体猛烈颤动，边缘变得模糊而浅淡。似乎正被某种力量无情地撕扯，很快就要崩碎消散，成为圣城里一抹不起眼的尘埃。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从水中探出，稳稳地按住了她的肩膀。


    “艾琳老师，你还好吗？”


    艾琳几乎看到了她四分五裂的灵魂一寸一寸地被拼合，难以言喻的恐惧与剧痛快速退去，像是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抚平了一切的震荡不安。


    她的心智仿佛从灰烬中重新燃起，思维恢复运转。


    “阿兰娜？”她的声音虚弱无力。


    “嗯，”阿兰娜扶着她站稳，“出了什么事？”


    艾琳：“......”


    这要怎么解释？我以为你快不行了，就作死去摸了你一把，结果是我快不行了......


    “没，没事，刚才没站稳。”


    阿兰娜狐疑地看她一眼，刚才那副类似于“七窍流血”的模样可不像是没站稳。


    “咳，你没事吧？”艾琳本就是魂体，复原速度很快，转而打量起阿兰娜的状态。


    “没事，听到你喊我，就醒来了。”


    艾琳扫了眼圣水池，水位不足原本的三分之二了。照这么下去，再有两次，阿兰娜就会直接把这池水吸干。


    亡灵神教百年传承，就这么毁了。


    啊不，就这么奉献给他们的主了。


    这小家伙精神力真不是一般的强。刚才那种极致的痛苦，恐怕足以折磨死普通超凡者了。不过话说回来，能穿越迷失之地的“邪异”，自然与众不同。


    阿兰娜注意到她的视线，“别担心，会复原的。”


    “什么？”艾琳没跟上她的思维。


    “这圣水池应该是靠池底的符文运转的，具有自动修复能力。”虽然一般情况下，修复的工程不会这么庞大。


    啪——艾琳一拍手掌，“你的血落入池水中了。”


    她能感受到这池水中浓郁的灵性力量。这可不同于一般的超凡者灵性，不仅仅能作用于普通超凡者，也能作用于亡灵！


    喔，终于知道什么是“神赐”了。


    艾琳按下想跳下去泡澡的冲动，“你的身体还好吗？能感觉出差异吗？”


    阿兰娜轻笑，弯腰捡起地上的冰剑，“不如试试？”


    “好啊，”艾琳取出她自制的冰剑，“尽管使出你的本事。”


    阿兰娜二话不说，急攻上去。


    坦白来说，她也不知道自己身体的改善如何。但握上剑的一刻，她发现剑身变得轻盈了，出剑的速度、节奏都得到了质的提升。


    虽然还做不到绝对的“剑随心动”，但至少不再有“眼会、手废”的无力感。


    嗖一声，剑风破空，艾琳一边闪避一边暗暗心惊。


    太快了，进步得太快了。她以为阿兰娜经过圣水池一泡，身体素质最多从普通人层次提升至行者之上。


    但眼下她的速度绝对不慢于正常的圣使。也就是说，她那从小接受精英教育、严于律己的弟弟诺克，在剑术方面可能已经输给了阿兰娜。


    现在她的剑招威力仍有欠缺，那是因为她还不懂怎么将灵性凝聚在剑招上，所以空有速度和精确度，却没有附带的魔法伤害。


    但这也是她未来发挥价值的地方。


    一套剑招下来，阿兰娜从容收势。她能清晰的体会到自己的进步，不过从艾琳的游刃有余看得出，她还差很远。


    “咳，有进步。”艾琳不自然地笑道，“今天就到这里吧，现在已经是凌晨五点了，回家先休息一会。”


    这么一说，阿兰娜确实感到身体的疲倦一阵一阵涌上来，“那我先回家了，我明天不一定会上线，您不必等我。”


    “上线？”艾琳不解。


    “对，”阿兰娜伸了个懒腰，说着艾琳听不懂的话，“仔细想想，这里真像一个虚拟现实游戏，虽然我是真身上阵。”


    艾琳失笑。


    虽然没明说，但彼此对她的来历心照不宣。


    阿兰娜手中结印，捏到一半停住了，“对了，您需要我给维克多先生，或者您其他的亲属朋友带话吗？他们想必很思念你。”


    “不，不用，”艾琳想再等一等，等阿兰娜再成长一些，等她有望“复活”的那一天。


    “好，”阿兰娜不会干涉艾琳的想法。


    回到卧室的一刻，柔和的暖流瞬间将她包裹，舒服得让她忍不住喟叹出声。


    她换上睡衣，没来得及和贝琳达说上话，头一沾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