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柳善善茫然回头。


    何事？


    回头的第一瞬间,注意力就落在了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毛茸茸海洋上。


    ……它们居然跟在她后面出来了。


    方才在研究升级任务，太出神，竟完全没注意到。


    柳善善看了看表情乖巧的幼兽们,又看了着急忙慌追出来的看守弟子。


    犹豫片刻,她迈出试探的脚步，往他的方向走回去。


    于是小团子们也齐刷刷转头,跌跌撞撞跟了过来。


    看守弟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没叫你回来,我是叫这些幼兽！”


    柳善善有些新奇，抓错了重点：“它们可以听懂你的话吗？”


    看守弟子面露骄傲：“寻常人说的话,它们自然是听不懂的，可我们驭兽峰弟子又岂能是寻常人？天赋如此,从开兽目成为兽修始,我们便拥有了同这世间一切异兽、灵兽交流的能力。”


    原来如此。


    说到这,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眼前这群小似乎幼兽身上，脸上稍微多了一些尴尬。


    “只不过，这些灵兽还太小,太调皮了点,见着生面孔,想、想跟出去玩玩，也是合乎情理的！”


    说罢，他跑到柳善善跟前，将几个小团子抱入怀里,教育它们不能随便乱跑，然后面色严肃地口中咕哝咕哝几句疑似“兽语”的句子，就见那些欢腾的小团子们霎时安静了下来。


    驭兽弟子朝着她再次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她松了口气,点点头。


    刚迈出几步，脚下就再次被冲过来的幼兽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柳善善：“……”


    她回头，同站在原地的看守弟子面面相觑。


    他表情镇定：“……都太小了，再加刚生完病，有些听不懂，以及不听话，也是正常的。”


    话说一半，忽然见那奇奇怪怪的少女这会儿竟半蹲着身子，在摸幼兽的脑袋。眼看着幼兽在她掌心亲昵蹭蹭，他心中隐隐发酸，刚想制止，就听她放柔了声音道。


    “不要再跟着我了，快些回去吧。”她的声音似哄似撒娇也似央求，“等晚些时候再来看你们。”


    看守弟子虽觉画面挺和谐美好，却还是打断了她，出声道：“没有用的，你一个外峰弟子说的话，它们更听不懂了，还是等我请我们驭兽峰长……”


    话说一半，他就看到那群小东西，这会儿竟眼含着晶莹剔透的眼泪，排着队垂头丧气往回走，边走边委屈巴巴扭头看，一副虽然很听话但确实万分不舍的样子。


    竟真的回了它们的窝地。


    看守弟子表情呆滞，嘴巴却仍在一开一合，：“……老，来，看，看……”


    声音犹带尾音，飘飘渺渺，仿若从另外一个时空传来。


    柳善善：“……”


    很困惑是吧。


    她也挺困惑的。


    因为上次落水后将它们送回驭兽峰时，它们也蠢蠢欲动地想跟她一起走。她软着声音哄了几句，它们虽不乐意，却也乖乖趴回去歇着了。


    她那时就在想，它们是不是越来越通人性，能听懂她的话了。


    可眼前这驭兽弟子又说，唯有开了兽目，才能同幼□□流，她便产生了一些自我怀疑。


    但——


    刚刚发生的一切告诉她。


    比起眼前这个开了兽目的驭兽弟子，它们分明更愿意听她的话。


    柳善善忍不住想。


    该、该不会是前些天的喂食与陪伴让它们对她产生了依恋。


    让它们，把她当作……主人了吧？！


    不会吧！


    心中虽困惑，但到底是赶着要去做任务。她没再多想，挥别了仍目光呆滞的看守弟子，跑出去接着做任务。


    上次做完任务，她一直没来得及看下一个。


    柳善善向来是喜欢攒着些东西，给自己留作惊喜的。


    这会儿一打开任务面板，便盯着上面的小字陷入了沉思。


    【相信你已经在幼兽群中拥有相当高的喜爱值啦，但是除了幼兽外，这儿还有其他许许多多需要你帮助的生物哦~例如说，在傀儡峰峰后的乱葬山里，有一群寂寞无聊的家伙，急需别人的陪伴与解忧~还请修士快去和他们说说话吧！】


    【这是什么？死尸？我聊聊聊！（0/13）】


    柳善善：“……”


    她盯着“死尸”两个字，来来回回看了五遍，确定自己的眼睛没有出错后，缓缓咽了口唾沫。


    ……还真是挺惊喜的呢。


    跑去乱葬山找死尸聊天。


    万一被路人看到了，会觉得需要给她来一场酣畅淋漓的驱魔的吧。


    一定会的吧。


    但，内心再怎么抗拒，任务也还是要做的。


    柳善善扭头看了一眼天色，这会儿还是上午，怎么说都比晚上强。


    做好心理建设之后，她默默攥着拳头，先去饭堂吃了点东西，省得晚点没胃口。然后又去交易堂花灵石买了点符纸，省得忽然尸变吓破胆。


    然后才顶着一张视死如归的脸，朝傀儡峰的方向走去。


    这个乱葬山，上次逮三头紫乌鸟的时候，跟着沈清秋来过。


    所以柳善善也算是轻车熟路。


    只是上次她只在外围的山林里游荡，没有进乱葬山中央，也就是说，并没有见到尸体。


    顺着某个傀修弟子所指的方向，她走到了山林的尽头，总算看到了林外的葬尸场地。


    可等她此刻到了地儿，才发现和她想象中似乎不太一样。


    草木旺盛、树林阴翳，幽绿色掩映天空，明明是上午，视野里却是昏暗的。


    只是，出现在她面前的，并不是一个个孤零零的小土包。


    而是一个硕大的凹池，池子里小山似的堆着无数尸体，横七竖八，有的缺了胳膊，有的断


    了腿，有的干脆连脑袋都没有。


    可它们却看上去……都很新鲜。


    这些尸体看上去，仿若才死了不过片刻，比起尸体，更像是一个个熟睡的人。


    更可怕的是，附近并非只有她一人。


    有不少傀修弟子在旁边捣鼓捣。


    粗略计算，起码得有一个小学班级的人。


    比如右侧不远处，便能看到正站着个年轻女傀修，她怀中抱着个硕大的木盒子，此刻正对着尸堆念念有词，念了一阵后，只听木盒发出尖锐声响，然后便见尸堆里忽然伸出来一只手。


    紧接着，一个面目还算完整的中年女性尸体，从里面晃晃悠悠地爬了出来。


    爬到女傀修跟前，“啪”一下，软软倒地。


    柳善善之前便听人提起过。


    这些尸体大多是无名尸，要么无父无母无亲友，要么死状太惨看不清样貌，亦或者尸体长时间无人认领。


    于是就被各自城主做主，运到了这澜仙宗的乱葬山上，由宗内花心思和大价钱温养着，然后等着傀儡峰的初级弟子前来挑选。


    被选中的尸体，日后便能成为傀儡，可同主人并肩作战。


    所以，这些尸体事实上大部分已经死了很久了，只是看着像刚死罢了。


    柳善善双手合十，缓步靠近。


    附近有人，这对她来说，算是幸事，也算是不幸事。


    幸就幸在没那么害怕。


    不幸就不幸在——


    当她靠近尸山的时候，竟有三两个傀修弟子注意到了她。


    很显然，她身上穿着的是剑修峰袍。


    有个傀修师兄面露疑惑：“可是归剑峰的小师妹，来这乱葬山做什么？小心沾染了尸气，还是快些回去吧。”


    话虽说得柔和，语气却坚定，显然是不赞成她再度前进的。


    柳善善：“……！”


    她就知道这些任务没一个简单的！


    这乱葬山她知道，晚间来找尸体傀修弟子比白天还要多！


    但遇到问题，就要解决问题。


    谁也不能阻止她做任务。


    她当机立断，挤出眼泪：“我……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


    傀修面上惊讶了下，旋即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其他傀修弟子，刚要说话，就见一道风从身旁快速掠过。


    于是就见，那穿着归剑峰峰袍的少女，连跑带扑地扑到一具尸体面前，抓着对方的手便开始眼泪汪汪。


    “你果真在这儿……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傀修弟子：“……？”


    话刚一说完，柳善善便听到无数目光朝她望了过来。


    她表面哽咽，内心同样哽咽。


    好在，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对做任务的人来说，眼里的便只有任务！


    于是她只当没看见，为使自己表现得更自然一些，当即抛掉一切目光，忍着害怕，抓紧了那


    冰凉的手，便是一通痴情哭诉。


    例如“你最近过得好吗，我又来看你了。”，“你可以知道这些年我想你想得茶不思饭不了”，“你怎么这么狠心丢下我。”，“谁曾料想，上次一别竟是天人永隔”……云云。


    事实上，说话的时候，为了避免惹人注目，柳善善已经将声音压到最低了。


    但架不住，这群傀修弟子虽不再阻止她进来，却……像是似乎十分热衷于八卦，听到她的细碎的哭声后，一个两个三个纷纷驻足旁观，甚至还有人探过脑袋来，似乎是想要看看究竟是怎么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


    也有傀修弟子很是感性，见到此情此景，不由自主便眼眶泛红，走到近前，伸手递过去一张干净的手帕。


    “可怜见的，不要再哭了，他九泉之下若是知晓你……”


    话说一半，声音卡住。


    因为，就见那方才还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忽然收住眼泪，原地松手，将攥着的尸手放开，面无表情道：“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紧接着，便能看到她的目光在尸体里搜寻了一番，又猛地抓起其中一具尸体的手，刚刚收住的眼泪，这就又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可叫我找着你了……你说你，怎么就连脑袋都没有了呢？”


    连啜带泣，气息微弱，那叫一个伤心，听得周旁的人个个满面不忍。


    怪不得会认错人，没想到她心上人竟连脑袋都没有了。


    有人再度想上前劝说，可忽地见她又放下了手中的尸臂，目光落在了另外一具尸体上。


    众人表情呆滞。


    莫非方才又认错了？！


    就听少女哭着朝那尸体爬去，抓住他的手，哽咽道：“这不是我二姑姥家的三外甥家的二表哥吗？怎么你也在这里……”


    众人：“……”


    听上去有些不对劲，再听听。


    于是，再听下去的后果便是，他们发现，不过片刻的功夫，那剑修少女便在这尸山里找着了她无数失联已久的亲人。


    不是不怀疑，可见她哭得伤心，怀疑便打消了大半。


    再加上——她是正儿八经的剑修弟子，好端端的也没必要撒这种谎。


    毕竟，全无好处嘛！


    除非说，她精神异常，脑袋里的筋搭错了！


    不论是哪个答案，都让人心生不忍。


    所以，纵使知道不该让外峰弟子入乱葬山，可这几位傀修弟子到底是没能狠心将她赶走，任由她原地扑倒在尸体身旁哭够了，才上前去将她扶起。


    有人道：“不要太伤心了，这位小师妹。”


    “是啊是啊，哭多伤身。”


    “兴许……可以向师尊询问一番，可否将你的这几位亲人带到附近妥善下葬。”


    “嘘——说的什么话呢你。”说话的人踩了前边人一脚，用恨铁不成钢的气音道，“还不知道这丫头是不是脑壳坏了呢，问什么师尊，当心师尊罚你！”


    柳善善擦眼泪的手一顿。


    喂！


    离得这么近，说话声再小她也是能听到的！


    不管怎么样，无比艰辛之下，这个任务……算是做完了。


    临走前，她心虚不已，对着尸体们磕了好几个脑袋。


    刚刚真是太过冒犯，真是对不起各位了！


    希望他们不要因此……记她的仇。


    怀揣着一个惴惴不安的心，柳善善看到下个任务，还是在乱葬山。


    这个任务看上去要简单许多。


    就是让她给这些尸体烧些纸钱。


    她擦掉脸上的泪，怯生生说出自己的诉求，在得到傀修弟子们允许之后，快速跑下山，买回来一些纸钱，然后在他们同情的目光中，默默烧了起来。


    烧纸的时候，又隐约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瞧着行为举止似乎也还算正常。”


    “应当不是撒谎……”


    “唉，真是可怜的小师妹。”


    柳善善动作一顿，只当没听见，继续垂泪烧纸。


    在她纸钱烧完的时候，脑袋里竟然猛地闪过一道耀眼的光芒。


    紧接着，一道声音跳了出来。


    【恭喜修士，目前已经是个2级新手啦！】


    【已为您发放2级奖励，技能（掠风逐尘），灵石×50，】


    【技能状态：未激活】


    【该技能将在完成下个任务后激活】


    柳善善心中立时激动了起来。


    一只忙着做任务，都没来得及去看进度条，竟然这就成功升级啦？


    更惊喜的是，升到2级居然还附赠了一个技能。


    唯一遗憾的是，未激活状态下，无法看到技能介绍。


    但不过片刻，柳善善便原地复活，赶紧去看下个任务是什么。


    下个任务便不在这乱葬山上了。


    她看了一眼任务介绍，觉得应该不太难做，便斗志满满地挥别了这些好心肠的傀修弟子，回去的路上，路过归剑峰，直接拐了进去，打算拿两个糕点垫垫肚子。


    ==


    他一点点恢复了意识。


    好像听到有人在哭。


    有人在抓着他的手，絮絮叨叨说些什么。


    他努力想要听清，却只觉得浑身像是被什么封印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可隐隐约约间，他好似看见了哭泣者的样貌。


    等好不容易睁眼醒来的时候，他只看到了……


    一群奇怪的，陌生的人。


    以及满地的尸体。


    都不是他想要找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何会在这里，更不知道面前的这些人是谁。


    唯一知道的是，那将他从沉睡中唤醒的人，此刻已不在这儿。


    男子垂着眼睫，沉思了一会儿。


    片刻后，他起身，缓缓从尸堆里站了起来。


    有人


    注意到异样，惊诧朝他望来，下一瞬，满面仓惶，仿若见了鬼。


    他这才缓缓回忆起——


    在沉睡之前的岁月里，似乎也有无数人，用这般惧怕的神情看着他。


    而更多的，便再也想不起来了。


    他再一思索，抬眼望去，那三三两两的年轻男女，错愕的神情在脸上停顿，未再有声音发出，紧接着身体软绵绵倒下。


    男子未再看他们，而是测头，目光隔着西侧树林，遥遥注视片刻，紧接着，抬步向那儿走去。


    若有人在此，便能看到，虽说是稳步行走，可他的身形却仿若能瞬移一般，顷刻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


    沈清秋是来找柳善善的。


    他又想到了绝妙的毒药点子，急需她的帮助。


    只是，刚来到归剑峰外，就远远见到了个奇怪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仿佛刚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黑漆漆衣服，满头黑发凌乱，不光身上布满脏污，连脸上都有些早已干涸的血迹，远远望上去很是狼狈。


    可待得走到近处，方才发现，他的面上竟是满满的从容与平静。


    而身上散发的气息，更是让人下意识觉得后背发凉。


    更叫沈清秋后背发凉的是，那男子在看到他的时候，视线竟缓缓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身上，有一些她的味道。”


    沈清秋：“啊，啊？”


    不等他回过神，身子竟然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扯吸了一般，下一刻，自己便出现在了对方的跟前，并且半点动弹不得！


    这、这是什么东西啊！！


    什么鬼东西啊！


    为什么会出现在澜仙宗内啊！


    对上男子不掺任何活人感情的黑眸，沈清秋大脑一片空白，简直要哭了。


    可下一瞬，竟听到对方语气几乎可以称得上有礼貌地道。


    “你可以帮我找到她吗？”他说，“来到这儿后，我便闻不到她的气息了，你知道她在哪吗？”


    沈清秋哆哆嗦嗦：“谁、谁啊……”


    男子认真思索了片刻，竟真的开始形容起了要找的那个人。


    在睡梦中，他隐约看到了她的样貌。


    沈清秋听完，心里咯噔一下。


    柳善善？


    这人要找柳善善？


    来者不善啊！不会是来寻仇的吧！


    他面露警惕，声音多了些宁死不屈：“你是什么人？和她什么关系？为什么找她？”


    “我是……”却见眼前男人神情似是恍惚了一下，片刻后，表情认真，一字一顿地道，“是她二姑姥家的三外甥家的二表哥。”


    沈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