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个梦

作品:《[HP]遥远的她

    “妈,你动我行李箱干什么。”她推开门,母亲正帮她收拾着衣服。


    她头顶上的头发不再浓密,白发夹杂着几根黑色的,像是冬日里白日光,透过纱网的缝隙砸碎在地上,稀稀疏疏的,刺眼但没有温度。


    “帮你收拾衣服,你这孩子,从小到大都乱糟糟的。”


    “我都弄好了,你别把我出差的资料弄乱了。”她强硬地把母亲推出门去,听到母亲的脚步声远去,这才小心翼翼地把门反锁上,打开行李箱,拉开夹层的锁链。


    还好,复试资料没有被动过的痕迹,母亲应当不会发现的。


    明天就是启程的日子,她不希望功亏一篑。


    “布兰温,快醒醒。”


    什么声音?她皱起眉头,往窗外看去,只有蝉鸣和机车的轰隆声。


    幻听吧。她暗自嘲笑自己神经兮兮。


    而且谁是布兰温?


    她戴上了耳机。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斜照进来,桌面上的向日葵跟随着风的节奏摆动。


    阳光明媚的好日子,她想。


    心里揣着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很漫长又很短暂。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蹑手蹑脚地拖着行李箱,出了家门。她买的是早班机的票,这样落地的时候正好是午饭时间。


    天气很好,无风也无雨。起飞准点、抵达准点。


    她下机的时候大大松了口气。


    只是刚开机,显示屏上母亲一连几十个的未接来电让她笑容凝固在脸上。


    她回拨了过去。


    “囡囡,你可算开机了,你爸爸今天吃东西呛到突发心梗……已经抢救回来了,你能不能请个假回来,我什么都不会……”母亲啜泣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你们先请个护工……我给你们联系,钱我来出。你们把住院信息给我。”她的鼻腔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好一会,她听到自己支离破碎的声音响起。


    电话里的信号滞了一下,她听到母亲继续说:“不是钱的问题。我们两个老家伙,什么都不懂。而且我们就你一个孩子,谁家父母出事了小孩不在身边的……”


    “我还有个哥哥。”她沉默地听着母亲的哭诉,平静地说。


    “别提他那个没脸没皮的东西!”母亲尖叫着打断她。


    电话的对面换了个人,苍老的嗓音传来,是父亲。


    “囡囡,没事,我好多了。你放心工作吧——咳咳!(我们不要实习护士戳针!)”父亲的咳嗽和母亲的抱怨同时响起。


    她坚定的心动摇了。


    电话又被另一个人接过去了。


    “对不起,囡囡,我刚刚太急了,你去工作吧。护工我们自己找就行……”是母亲。


    她捏紧了手中的电话,指尖因为用力泛白。


    “我现在回去。”她颓然地放下了手,背靠着机场的长椅。


    阳光,怎么会这么刺眼呢?她捂着眼,任凭泪水糊满掌心。


    她拖着行李箱,回到了家。


    父亲的状况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一点,但是还好,只是思维迟缓。


    她忙前忙后,找到了护工,安排好了一切。


    她放弃了复试,父亲那样,她怎么好放心留两个老人在家里,去别的城市读书?


    她枯坐在楼下的咖啡馆,从白天到黑夜,窗外红绿灯按时亮起,车流来往不息。


    可是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小姐?”


    眼前的咖啡氤氲出的水汽在空中飘起,风一来,又消散了。


    像她可笑的,从来被意外操纵的人生。


    要是这一切都是假的多好。


    要是这一切只是个梦就好了。


    “不好意思,小姐,我们要打烊了。”侍者的提醒才让她梦如初醒,她看向侍者,懵懵懂懂出了咖啡馆。


    她握住手中尚有余温的咖啡,抱歉地起身。


    嗯?怎么一天了咖啡还是热的?疑惑在她心里一闪而过。


    “虽然你看起来不太好,但是祝你好运,布兰温。”侍者温和地朝她笑了笑。


    她走出了门外。


    她穿过了人行道。


    她顿住了。


    谁是布兰温?


    她僵硬地转回头,咖啡馆已经熄灯,门口挂上了保险栓。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咖啡——空的。


    为什么要拿一个空的咖啡杯出门?


    不久前的幻听断断续续地在耳边响起,被刻意蒙蔽的记忆逐渐苏醒,割据着她残存不多的意识,她此刻如坠冰窟——


    怎么会是布兰温呢?


    布兰温是她在魔法世界梦境中给自己起的名字,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这个名字。


    除非……


    “梦境中总有谬误。”


    “在清醒梦里,人们可以认知自己的行为,并且在意识控制下进行控梦。”


    布里兰温喃喃道,她扭过头,不顾此刻的亮起的是绿灯,冲回咖啡馆。


    世界安静了,行进的路人停下来步伐,汽车的喇叭失去声音,路灯恒久地散出昏黄的光晕。


    她看向咖啡馆的玻璃。


    金色的头发,浅灰色的眼瞳,脸色苍白——


    一瞬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感觉像溺入深不见底的洞穴湖中,她挣扎着地,想要往上浮起,却发现头早已触顶,只能无力地往湖底坠去。


    那些被忽视的细节一点点被回想起来。


    永远模糊的镜子。


    从不叫她名字的父母。


    耳边时不时响起的呼唤。


    这怎么可能呢?


    她失控地砸向玻璃,却一下穿梭回了自己的狭小房间。


    父母、护工……都消失了,只有她自己。


    行李箱立在门边,自她回来后,她再也没有打开那个箱子。


    而现在,她需要证实一件事。


    她打开了外层,拉开了锁链,手在里面寻找着。


    一张卡片,她摸到了那张卡片,缓缓地拿了出来。


    证件——空白的。


    她恍惚地爬起来,使劲攒紧了桌角,大口大口喘息着,一沓试卷从晃动的桌子另一端上坍塌下来,砸在她的面前,散落一地,像渗满墨迹的纱布。


    她弯腰,试图捡起密密麻麻写着英文的纸,上面的字迹清晰地显影映出来。


    “牛黄的作用——可用方向研究”


    “欢欣剂的副作用”


    ……


    这些都是她过去两年写过的论文题目,她的魔药学作业、魔咒作业,她在图书馆里查过的资料,她研读过的文章。


    布兰温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她瘫倒在地上。


    地板很凉。挂墙的白白炽灯不安地战栗着,忽明忽暗,在熄灭的边界来回徘徊。


    她是谁,她在哪里?


    “你怎么又把房间弄成一团乱了!没个女孩子样!”


    消失的母亲突然出现,像只灵巧的蜜蜂飞进她的房间,收拾起凌乱的物品。


    布兰温抬头看去,母亲的脸,是模糊的,是没有五官的。


    她的母亲是长什么样子的?她费力地回想着,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描绘出来。时间能冲淡一切,只有情感会被清晰地留在心里。


    比如爱,比如恨,比如永远实现不了的愿望。


    这么简单直白的漏洞,为什么十二年里——她从未察觉?


    霎那间,她的泪水扑簌簌地流淌下来。


    “够了——够了——”她双手掩面,嚎叫声却从指缝漏出来。


    周围的一切都停止了。母亲的笑容僵持了,窗帘不再摆动,风停止了,声音也被吞噬了,只剩那白炽灯还在闪闪烁烁,如闹钟里跳动着的秒针,久久地俯视着她。


    原来这都是一场梦。


    她过去那二十几年的可笑的、平凡的、令人不值得一提的人生,她以为的现实,才是一场梦。


    一切都是假的,那她是谁呢?


    灯光忽闪忽闪,她坠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浮浮沉沉。


    “她的烧已经退了。”


    “快起来,布兰温。期末考试快要到了,我给你整理好了笔记。”


    忽远忽近的声音回荡在这个空间里。


    如果这是我的梦——没有人能在我的梦里控制我!


    布兰温突然惊醒了,缠绕着她的黑色的烟雾忽然消散了,双腿重新踏在了坚实的砖面上。


    她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夜色中,亮光蓦然出现。


    她迈出了一步,地砖自主变形,一个叠一个地,小路延长直至那点亮光所在之处。


    一步、两步、三步……


    她睁开眼,是一片暗色的布料。


    面色蜡黄的男巫阴沉着脸盯着她看,手上拿着一个空的药剂瓶。


    然后是刺眼的日光,透过半开的帘子明晃晃地射进来,被子晒得温热。


    阳光真好。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