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作品:《含栀

    后来一整场音乐会,路栀都看得心猿意马。


    他那段话时不时就随着乐声荡进脑海,一遍遍地加深印象,遗漏的细节也在回想中慢慢补充完整。


    怪不得。


    怪不得她在俱乐部捉到傅望的时候,没过几分钟,傅言商就恰到好处地出现、救场、体面地把她请进自己的VIP包,并让侍应生端来热茶。


    她那时觉得他和傅望是一家人、一个队伍,因此并没多想,谈话也没往心里去,出了俱乐部就忘光了。


    再见就是他作为兄长,“好心”替傅望善后,请她们一家人去汤池泡温泉,以一种极为稳善妥帖的方式,提出当下最好的解决方法,这个婚由他代结,既能不毁傅家的名声,也能保住路家的面子。


    他并未步步紧逼,给了时间让她考虑清楚,家里人当然同意,那唯一的决策权自然就捏到了她手上。


    她被这事儿磨得心力交瘁,晚上泡温泉时,不知怎么就“恰好”遇到他,晚上总是感性易冲动,她缓缓游到他的汤池里,然后问:“那结婚前我可以看你的体检报告吗?”


    在傅望的事上栽了跟头,她开始觉得上流圈的男人一个都信不过,不管外部风评怎样,谁知道本人是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还是要自己了解才靠谱——傅望不就是么,所有人都说好,谁知道玩那么花。


    但那时他答得很快。


    “可以。”他目光很坦率,在雾气中有股出其不意的直白,“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是处男。”


    ……


    现在想来,从那时候就能看出他这张口无遮拦的嘴了。


    当时怎么看都觉得这人极有责任心,庇护堂弟、成全傅家,四平八稳八风不动地,一点儿也看不出有别的企图。


    老男人,果然很会装。


    休息的中途,有服务生前来送水,见到她时明显惊了一惊,但很快掩住,礼貌微笑着递来一杯煮好的荔枝茶,这才离开。


    路栀小声问:“他为什么好像被我吓到的样子?”


    他在喧哗声中不动声色地靠近,轻轻捏一捏她的手。


    “大概是因为,这个专属的位置空缺了两年,第一次有人出现。”


    她眨眨眼。


    “你走的太快,找不到办法联系你,以为你喜欢听这个乐队,就在他们每次演出的时候给你送票。”


    路栀缓了会儿:“那你送到哪儿呢?你又不认识我。”


    “对面咖啡厅,”他讲得随意,“最后看到你是在那儿消失的。”


    如果她等会儿过去,大概能收到不少过期票根。


    “可是……咖啡……”她恍惚,“万一我只是路过呢?”


    他笑:“你应该确实只是路过,因为这里从来没有人上座,偶尔我自己来听,身边也没人出现过。”


    “那你还送?”


    “是啊。”


    她在这瞬间反应过来什么,这是一种别无他法的刻舟求


    剑,他也知道不行,但,万一呢。


    路栀不可置信:“你这么精明的人,居然会做回报率这么低的事。”


    他抬了抬眉:“很意外?”


    她点头:“很意外,在我的预设里,你应该是那种‘错过就算了’的人。”


    “算不了,”他说,“怎么能算了?”


    “如果再等不到你,按照我的计划,今年就不会送票了。”


    “嗯?”


    “我会去找你,”他肯定地说,“直到找到你为止。”


    命运预设出截然不同的两条路,但不管走向哪一条,相遇的结果,都是必然。


    路栀后来在咖啡厅拿到了所有已经过期的门票,厚厚五十多张,一张也没漏掉。


    “你一个人看过多少场啊?”


    “记不清了。”


    路栀撇一撇嘴,“你别这样,这样搞得我还挺愧疚的。”


    “什么?”他偏头靠过来,“宝宝说要补偿我?”


    “……”


    我没说!


    *


    次日下午回家的时候,听宗叔说他已经回来了,家里还有客人。


    客厅没看到人,最终在调酒室里听到声音。


    调酒室遮天蔽日,关上门后暗色一片,只有微弱的橘色灯光点落,靠外的位置,延展出一块巨大的理石吧台,是聊天品酒的地方。


    傅言商正半陷在沙发里,握着一只冰山纹的玻璃杯,威士忌被喝到只剩浅浅一层,纽扣解开两颗,衣领折散,正笑着跟他们聊天,不知道是讲到什么。


    大概是聊天到了尾声,没一会儿,井池和陆承期就先走了。


    “你还要喝吗?”路栀在想要不要给他留私人空间,“那我也出——”


    忽然被人勾住腰肢,她没站稳,直接跌坐在他身上,他轻而易举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托着她后颈问:“去哪儿?”


    “就,”她忽然屏息片刻,“外面,等你啊……”


    “在这儿陪我。”


    他讲得不由分说,路栀开口正要问我待这儿干嘛,下一秒,脚踝被人捏住。


    他轻轻揉着,有股慢条斯理的缓:“外面不冷么?”


    “冷的,”料想他应该是在说自己裙子穿得短的事儿,“但是室内暖和,外面套了厚的……”


    他嗯一声,捏过酒杯的指尖很冰,她费尽心思勾住的拖鞋,在转弄间从足尖褪下。


    啪嗒。


    路栀攀着他肩膀,手指动一下,然后问:“你还喝酒么?”


    “不喝了。”


    “但还有这么多冰块——”


    起先只是想找个话题,来分走自己在他指尖上倾注的过分的注意力,但似乎是被提醒,他偏过来,雪松木的香气混合微醺的酒意,危险馥郁:“不能浪费,是不是?”


    不知道他在问什么,但本能只好点点头,路栀又起来了些,觉得沙发的角落太闷,不承认是他作乱所致:“好热。”


    靠内的调酒室是低温,外面却有暖风,她就抵着出风口,暖烘烘地像要被吹起。


    他好像在笑:“我捏捏脚踝就热成这样?”


    “不是,是风——”


    话没来得及说完,小腿忽然一冰,她呜咽出声音,几枚冰块正在他指尖灵活地游走,贴在她皮肤上,蜿蜒滑行。


    四四方方的冰块刚刚化开,有层水做阻挡,他手指把控得刚刚好,降温的冰,却不难受,奇异的感受升起,全然未知的领域,心脏砰砰跳着,她手指收紧,微微仰起头来。


    唇中被喂进一口烈酒,呛得厉害,身体也随之升温,体外降温的冰与之缓冲,像贴在冰面又被火环绕,她脚踝轻轻晃着。


    “宝宝,受不了和我说。”


    “……嗯。”


    指尖向上,抵达小腿时,冰只剩一半,服帖地落进他掌心,随揉按嵌进她皮肤,钝角的颗粒感,她像被打湿的纸张,一点点渗透。


    她足尖全绷到一处,可怜地蜷着,实在凉,但也实在解暑。


    路过膝盖。


    她忽地上拱,腰间扣住的大掌收紧,他声线沉了沉,摩挲着:“怎么没穿安全裤?”


    她说不是:“回家脱掉了啊……”


    神经愈发敏感,一点温度变化都能带起不绝的涟漪,她害怕:“不行,不行……”


    他安抚亲一亲她唇角:“嗯?”


    “冰块,不行……”


    第一反应以为他是要送冰块进去,颤得厉害。


    “没有,”他笑她,“早化完了,你看看,哪儿还有?”


    她才不看。


    百褶短裙遮住,他停了会儿,像是忽然转念,跟她接了个辗转的吻。


    他说:“怎么还知道这个?都是在哪儿看的?”


    “……”


    “,”她嘟哝,“你不也知道……”


    又吻下来。


    她手指换了位置,攥住他衣领揉成一团,这个习惯还是没能改掉,他指尖太冰了,她被亲出连续不断的鼻音,说不清是在抗议还是回应,没一会儿,他贴着,像是单纯好奇:“宝宝怎么这么暖和,一会儿就含热了?”


    ……


    她羞愤欲死,捂住他嘴巴,手指下的五官却忽然随着用力,她下巴抵着发起抖来。


    “好了,”他安抚着没撤开,替她延长感觉,“酒呛吗?”


    她摇摇头,软绵绵地丢了力气,腰间的手上来托住她脑袋,稍一用力,她脑袋跟着晃两下。


    他像是得了趣,看她脑袋随自己掌心摆动,她有气无力地喃喃:“这么好玩吗……”


    “好玩。”


    顿了一下,意识到这话有歧义,他补充:“都好玩。”


    “……”


    她合上眼皮,也没做什么,但就是累得厉害,晕晕地像是缺氧,没一会儿靠着他睡着,似乎没睡多久,听到哪儿传来的动静,还以为是门被推开了,她一个激灵,睁开眼。


    “醒了?”


    视线所及仍是暗色的黑,灯很淡,门没被人推开。


    路栀点点头,正要从他身上下来,腿一动,被他止住:“别踩到。”


    低眼一看,地上滴滴答答地汇成一滩。


    他视线也跟过来,要笑不笑地问她:“怎么这么多?”


    “……”


    她僵在那儿一动不敢动,显然是没预料到这个场面,像个稻草人直直地矗在那儿,半晌讪讪:“……听不懂。”


    “哪儿不懂?”他笑起来,慢条斯理地,缓缓用脚尖踩过那滩,发出轻微的声响,“就是冰块全化了啊,化了好多,是不是?”


    “……”


    他很有成就感地附过来:“宝贝想什么了,让我听听?”


    路栀鼓嘴,用手肘推一把他,“我没想——”


    “好了,”不逗她了,他道,“过完年再忙一阵我可以休息,要不要去芬兰看极光?”


    *


    二月底,他们出发前去冰岛。


    路栀特意提前做了攻略,刚进房间时还很兴奋,盈盈白雪中的独栋玻璃屋,他大概提前吩咐布置过,三面都环了起来,以确保隐私性,只有一面正对着森林和天空,抬头就能看到——


    她顺着抬起头来,然后顿住。


    ……


    镜子。


    等下,头顶怎么会是一整面,高清的,连表情都分毫毕现的,镜子?


    她转过头,看向傅言商:“酒店安排的?”


    “当然不是。”


    “……”


    他抬了抬眉:“你之前不是让我自己去做功课?”


    路栀一时语塞:“那,我是让你去了解一下,又不是说要实践……”


    “了解了,但不实践,不是相当于白了解?”他挺有道理,“我不做无用功,宝贝。”


    “……”


    不行,她没法跟他继续这个话题,她的脑子的幻想能力太恐怖了,光是抬头和他在镜子里对视都觉得要去了半条命。


    路栀低头跟个鹌鹑一样清东西。


    十点多,他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见她已经很期待地坐到了玻璃前,在等极光。


    他擦了擦头发,道:“现在估计还没有。”


    路栀:“是吗?”


    声音从头顶传来,她坐着他站着,路栀很自然地抬起头,然后在看到镜子的下一秒,又缓缓撤回了一道视线。


    她盯手指,顾左右而言他:“那大概在什么时候?”


    “一个半小时,”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似乎有新的灵感,“正好可以做着等。”


    路栀:??!


    “不好么?”他好整以暇征求她意见,“干看极光多无聊,会困。”


    路栀:“……”


    你好有道理啊。


    你是不是有一套自己的逻辑系统?


    说到这儿,身后的声音停了。


    他很有耐心地擦完头发,然后将她一把从垫子上拉起:“准备好了没有?”


    路栀回头,有点儿茫然:“准备什么啊?”


    他笑一声,抵住的玻璃上弥漫开一片白色雾气。


    “一会儿要抬头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