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驰蹲下身捡起一个发夹,金属的，握在掌心，慢慢地融成了一个扭曲的长条,类似半截编织用的针。


    她转过身。


    路雨就站在门口的位置,正中间。


    他的头发很滑稽，东一条西一条，像被什么东西啃缺了的半个西瓜皮。


    他的脸颊很饱满，是小孩特有的饱满。


    黑色的眼珠子在小小的脸颊上显得更大了,很像她在改造营里面做过的小熊玩具,坚硬的，宝石般的塑料眼珠。


    那些玩具没有生命，所以非常呆板。


    不像他这样生动。


    即使面无表情,眼珠子也在发光。


    “姐姐,”路雨开口说,“我不是故意的。”


    章驰跨过堆满衣服的地面,走到路雨面前：“好好组织一下语言，命运掌握在你自己手里。”


    路雨脸上划过一丝茫然。


    章驰将手上的金属针插入一旁的衣柜，柜子发出短促的嘶鸣,章驰将针扯了出来，柜子被她捅穿了，留下一个细小而黝黑的洞。


    路雨心头一跳。


    章驰又将针戳进柜子。


    “咚”。


    抽出来。


    戳进去。


    “咚”。


    抽出来。


    戳到第二十个洞的时候，路雨终于再站不住,尖叫着往房间外跑。


    ***


    章驰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


    路雨和若拉一人一张椅子,坐在她的对面。


    “说完了？”章驰说。


    路雨点头：“说完了。”


    “你是说，是他主动带你回家，不过你故意缠着他的？”


    路雨斩钉截铁：“是的。”


    章驰换了一只脚搁在上面的位置：“他是炼铜癖？”


    路雨重重点头。


    章驰：“他怎么带你回来的？”


    路雨：“他说他家里有好吃的,让我跟他回家。”


    章驰：“你妹妹呢？”


    路雨：“他说他家里有好吃的，让我和我妹妹一起跟他回家。”


    章驰：“……”


    “你们这儿这么多炼铜癖吗？”


    “也不是很多。”路雨说，“只是我遇到的比较多。”


    章驰：“……”


    她看向在旁边安静垂着头的若拉：“你来说。”


    若拉抬起头，一脸的茫然。


    章驰：“你哥哥说的是真的吗？”


    若拉：“是。”


    章驰：“哪一部分是真的？”


    若拉：“他是炼铜癖。”


    章驰：“你也知道炼铜癖？”


    若拉：“我不知道，我哥哥跟我说的。”


    章驰：“……”


    完美闭环。


    章驰看向不停搓着手的路雨：“你是怎么杀他的？”


    路


    雨：“枪。”


    章驰感觉自己听错了：“什么？”


    路雨站起身，一路小跑回了房间，房间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5分钟后，他回来了，手上带着一把手｜枪。


    路雨将枪递给章驰。


    章驰拿起枪，发现弹夹是空的。


    怪不得他没有带枪出去。


    带的匕首。


    章驰想了想：“你的枪？”


    路雨摇头。


    章驰：“他的？”


    路雨点头。


    章驰：“你偷了他的枪，杀了他？”


    路雨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章驰：“你会开枪？”


    路雨点头，伸出手比了一个拿枪的动作：“打心脏，就行了。”


    章驰两手撑起脑袋：“人死了多久了？”


    路雨仰起脑袋回想：“一周……吧。大概。”


    章驰：“为什么不把人拖出去？”


    路雨：“太重了。拖不动。”


    他顿了顿，又说：“等他烂成骨头了。再捡走。我就拿得动。”


    章驰哑了片刻。


    他说的话很离谱，但是逻辑完全成立。


    因为遇到炼铜癖，所以想要找一个女的“家长”。


    虽然想到把尸体藏起来，但不知道尸体会臭成这个样子。


    他尽力掩盖，但还是有小孩的笨拙——文化程度受限。


    他应该不是惯犯。


    路雨绞着手指：“我以为他很快就会变成骨头。”语气非常懊悔。


    章驰将手掌从头发上放了下来，她往沙发后面靠去，疲累地吐了一口气。


    两个小孩战战兢兢地等着她的审判。


    章驰的目光挪到若拉脸上。


    她和他哥哥坐在一起，对比非常的明显。她非常的精致。虽然穿的衣服都是二手的，但是颜色搭配得非常和谐，尺码很符合她的体型。她头上别着的发夹跟昨天不一样了，今天这个是一个蝴蝶。


    她梳着两条辫子，蝴蝶别在其中一条辫子。发型也跟昨天不一样。


    她的嘴上亮晶晶的，粉红色，涂过唇彩。


    她的指甲是蓝色的。


    指甲油涂抹得很均匀。


    章驰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他的妹妹很好看，但不是儿童的好看。


    类似于恐怖片里的芭比娃娃，它们吊诡的地方在于，有着稚嫩的脸庞，以及格外成熟的打扮。


    连衣裙，皮包，皮鞋，口红，长长的眼睫毛。


    还有一点就是，她的头发也很精致。


    是别人给她梳的。


    路雨。


    她的口红，连衣裙，也可能是别人给她搭配的。


    路雨。


    一个格外邋遢的小男孩。


    章驰问：“你还有什么别的要交代的吗？”


    路雨：“啊？”


    章驰：


    “没有别的秘密了吗？()”


    路雨：什么秘密？()”


    章驰：“你妹妹。”


    路雨奇怪地看了若拉一眼：“她怎么了？”


    若拉：“我怎么了？”


    章驰皱着眉头打量若拉：“你喜欢穿公主裙？”


    若拉：“喜欢。”


    章驰：“喜欢口红？”


    若拉：“什么是口红？”


    章驰：“你嘴巴上涂的。”


    若拉：“喜欢。”


    章驰：“为什么喜欢？”


    若拉：“哥哥喜欢的我都喜欢。”


    路雨开心地摸了摸若拉的头。


    太诡异了。


    章驰觉得自己的脑容量不大够用。


    目前的信息无法分析出任何合理的解释。


    章驰沉默了至少有三分钟。


    她暂时无法做出任何决定，于是挥了挥手，让两个小孩先去洗澡。


    因为他们身上也沾上味道了。


    在没打扫出来之前，那个房间是不能住了。


    第二天一早，章驰将尸体搬运下楼，丢到了专门回收人体组织的垃圾箱里。


    清洁工会将这些垃圾箱统一收走，有时候，里面会有改造人的尸体，他们会大赚一笔，但大部分时间，这里面都空空如也——倒不是因为死的人少，主要是因为这里的人没有几个杀人之后给人收尸的习惯。


    人体垃圾跟其他垃圾一样，有人丢在垃圾桶里，有人丢在大街上。


    大街上的比较多。


    他们素质比较低。


    章驰回到住所，路雨已经醒了，她将自行车推出门，吩咐他今天把屋子打扫一遍，用她买的清洁剂，以及中午的时候将锅里的面包拿出来吃。


    路雨点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你今天还会回来的吧？”


    章驰回过头，站在门外静静审视他。


    路雨手绞住两边的衣摆，指节都扣得泛白。


    “回。”


    她推车下楼，骑车从楼道穿过，三楼窗户口有一个小小的脑袋伸了出来，狗啃的头发在风中飘逸，右手大刀阔斧地挥在半空。


    “拜拜！”


    ***


    医院的上班时间是早上8:30，上午是最忙碌的工作时段，因为一夜过去，街上又多了不少新鲜的尸体。


    章驰跟着司机跑了两个点，回医院大楼的时候，院长喊住了司机。


    就在负一楼的车库，院长从那辆炫酷的跑车里面出来，拉着司机小声耳语了几句。


    司机不停点头。


    院长坐上电梯走了。


    司机打开车后箱，指示章驰将担架抬了出来，说：“把东西送上去赶紧下来。带你去个新地方。要快。”


    章驰将尸体抬进停尸房，等电梯下楼的时候正好碰见院长从她身边走过，他开着终端，正在接电话。


    “是……”


    ()“我知道……”


    “马上。”


    “我已经吩咐好了。”


    上车的时候，章驰问了一句：“我们这是去哪里？”


    司机打着方向盘倒车：“机场。”


    “机场？”


    “坐稳了。”司机一脚踩上油门。


    一路奔驰。


    路上，司机接了一个电话。


    “等下午吧，嗯，你先把尸体搬走……搬不走？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负责收购……”


    他把电话挂了。


    窗外不停地掠过商店和高楼。


    已经驶离B区了。


    现在走的街道非常繁华，全息虚拟偶像正在高楼中央跳舞，街道上人没有B区多，但商店和商超更加的密集。


    章驰问：“这是A区吗？”


    司机还在踩油门，推背感来得非常迅速，章驰伸手抓了一下车顶的拉手。


    “嗯。”司机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A区。只有A区有机场。”


    “我们去A区做什么？”


    “做什么？你是干什么的？”


    “搬运？”


    “对咯。”交通灯亮起了红灯，但司机没有减缓车速，在一排安静等待的小轿车中，他快得像条失控的游鱼。


    但没有任何车子对他按喇叭。


    甚至还有意避让。


    章驰忽然反应过来，他们坐着的是救护车。


    “搬东西。”司机说，“好东西。轻点搬，别弄坏了。”


    进机场需要通过安全检查，司机有通行证，一路绿灯，直接带着她开车到了停机坪。


    停机坪上停着一架白色的货机，飞机通体雪白，上面喷着一个巨大的标号——“A3”，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连飞机制造厂商的名字都没有打。


    有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围在飞机旁，司机急匆匆下车，招呼着章驰一起跟了过来，一名工作人员看了看章驰，问：“新人？”


    司机点头：“新招的。”


    工作人员问：“之前那个呢？”


    司机说：“死了。”


    工作人员没有再问，他好像本来就不是很关心这件事，对于别人的回答自然也不敢兴趣，他手里拿着一个本子，右手还有一支笔，一起递给了司机。


    司机看了两眼，在右下角签了字。


    飞机外面驾着一个可升降的金属台，货物从飞机“肚子”吐了出来，通过履带来到升降台上，升降台落至地面，章驰上前将货物带回车上。一共三箱，每一箱大小是一样的，重量大概30kg一箱，章驰闻了一下，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搬好货，司机开车驶出了机场。


    章驰问：“这是医院的货吗？”


    司机点头：“医院的。”


    章驰又问：“这个飞机……”


    司机：“不是医院的。”


    章驰：“……”


    章驰又问


    了几句跟货物有关的事，司机都打哈哈过去了。


    岛上的人不允许出去，这些货是从外面来的，便民手册上禁止岛民与外界联系——医院是怎么跟人签订订单的呢？


    章驰没问。问了估计也没有答案。


    一路开回医院，下车的时候，司机整个人轻松很多，章驰就在这时又问了一句：“我们要经常去那里搬货吗？”


    司机跳下车：“不。很久去一次。你正好赶上。”


    末了，他又说：“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又说：“一定。”


    连着一周，果然没有再去机场。


    医院一共两个搬运工，另一个是兼职，只上周六周日，钱比她少一半，平时就在垃圾场捡垃圾，交接班的时候，跟章驰认识了一下，给了她一张名片。


    手写的，上面只有终端号码和名字。


    查林，D334391019。


    “想要什么货可以提前联系，我去给你捡，”查林说，“比便利店还便宜，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章驰收起名片塞进裤兜，“什么都有吗？”


    查林哈哈大笑：“怎么可能！”


    “捡什么都是看运气，我哪知道下一批会来什么货？”查林说，“不过我那有仓库，你想要什么货，我可以给你找找。”


    他从胸前掏出了一个笔记本，翻到中间的位置，食指从纸张上面划到最下面：“过期的鹰嘴豆罐头，开过同批次了，没变质，我清仓，便利店同款1岛币一罐，我0.8岛币卖你，10罐起购，你要不要？”


    罐头食品的保质期很长，有些即使过了厂商标注的保质期了，内容物也不会发生变化——也就是还能吃的意思。


    便利店收购的时候通常会开同批次的产品验货，对比起那些还在保质期内的商品，它们的价格相对便宜，销量也十分可观。


    章驰买了十罐。


    她现在捉襟见肘。


    8岛币都要精打细算。


    她低估了养三个人的难度。


    一周过去，她身上只剩下了80岛币，这个月还有二十来天。


    花钱的地方很多。


    她没法去垃圾场捡垃圾，周一到周五要上班。


    还不如在改造营呢。


    章驰想。


    第二周结束，她身上的钱已经只剩下了50岛币。


    之前囤的物资差不多已经消耗完毕。


    这个月还有两周。


    周六的时候，章驰去了一趟西元街。


    这条街她上班的时候经常坐车路过，她记了路，抄的近道。街上有一家武器便利店，卖各种枪械弹药，叫小西便利店。


    店主是个女人，坐在柜台后面，抽一根女士香烟，看见她进来，抬了一下眼皮，斜睨着问：“要什么？”


    章驰走进店：“等人。”


    老板：“等谁？”


    章驰：“韩戈。”


    老板脸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