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在夏末离开家乡的学子们即将又要翻山越海的回家了。


    苏成意在登机之前就接到了苏泽朗和杨柳打过来的电话。


    “儿子，爸现在已经在往机场去了，下飞机别乱跑，好好等着嗷。”


    然而现在距离他落地还有三个多小时。


    “小意啊，妈妈今天专门把瑜伽课推掉来接你啦。婉婉跟你在一块吗？太好了，一会儿咱们去吃大餐！”


    杨柳也不甘示弱，虽然总觉得她似乎更想念林知婉一点。


    苏成意毫不纠结，直接两边都同意了。


    反正他们一会儿碰面说不定就会自觉退出一个，他才不会白操这份心。


    而且这两人比谁都更清楚对方也一定会来机场接他。


    苏成意挂断电话，忍不住想。


    一把年纪了还在玩这种把戏，难怪以前能处上对象。


    另一边的楚倾眠也在接电话，大小姐很难得地皱起了眉头，不太高兴的样子。


    苏成意冲她略一挑眉，她就扁扁嘴，做出一个小苦瓜脸。


    挂掉之后，她叹了口气。


    “我一会儿不能跟你们坐一起了，家里人给我办了升舱。”


    “那有什么关系。”


    苏成意伸手把她的嘴角往上提了提。


    “而且一会儿下飞机就要去参加个什么劳什子会议。”


    楚倾眠气得像只小河豚。


    “高叔来接伱？”


    “嗯嗯。”


    “好久没见他了。”


    苏成意笑了起来。


    一提到高叔，就让人想起棠安许许多多的老熟人。


    一想到能见到他们，苏成意就对回家这件事更多出了些期待来。


    果然家乡的归属感还是独一无二的啊。


    “意总，给你。”


    徐洋把买来的咖啡递到他手里，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


    “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别开腔！”


    韩冰“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你不是抱怨说回家无聊吗，现在又开心了是吧？”


    徐洋喝了一口热咖啡，解释道：


    “上大学就是这样的。开学之前不想去学校，放假之前不想回家。”


    “这么有经验说得好像你上过几次大学一样。”


    苏成意慢悠悠地说。


    “嘿嘿，你不也没上过吗？”


    徐洋打哈哈。


    可不巧了，他还真上过。


    苏成意默默想，但是他前生上大学之后就再也没回过棠安，寒暑假都留在魔都做兼职了。


    所以这样的游子返乡情，说起来还是第一次体验。


    今年这样留在城市的人变成了何悟非。


    起初他说不打算回棠安的时候，苏成意是不同意的。


    但何悟非很认真地说，游戏研发才刚刚起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一个人正好专心工作。


    苏成意劝了很久，他都始终坚持己见。


    两人僵持的时候，何悟非说，他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已经带来京城了，回棠安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最后还是这句话让苏成意找不出来什么反驳的理由。


    另一边，林知婉是第一次坐飞机，似乎有些紧张。


    尽管如此，林桐还是把她劝过来了。


    不然她真的会独自一个人继续坐硬座回去。


    “一会儿觉得不舒服的话可以把助听器摘掉。”


    苏成意想了想，这样说道。


    这样说不定还能避免耳鸣的感觉？他每次坐飞机上升的那段时间都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林知婉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这样的担忧从何而来，难不成看过什么飞机失事的新闻吗。


    时间到了，在登机口跟心情非常不爽的楚大小姐告了别，几人就排着队登了机。


    正是高峰时期，又是经济舱，苏成意没选到靠窗的位置。


    他个子高，缩在这位置中间，说实话，十分难受。


    不知道现在打电话投靠楚大小姐还来不来得及。


    苏成意活动了一下颈椎。


    “苏成意，你要不换我那边儿去？”


    韩冰的位置靠走廊，抻着脖子看了他一眼，似乎看出来了他的不自在。


    “不用，没关系。”


    苏成意摇摇头。


    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口罩，展开戴好，又往上拉了拉，将整张脸挡住大半。


    没来得及在手机上下载什么打发时间的东西，只能闭目养神了。


    虽然这样想着，但他登机前刚喝了咖啡，现在清醒得可以背上两个小时的法条。


    其他乘客还在陆续登机，时不时传来几声“麻烦让一下”“不好意思”“谢谢”。


    但很明显的是，都已经变为了南方口音。


    听了快一学期的京片子，再听到乡音，顿感亲切。


    “小同学，商量一下可以换个位置吗？我带着小朋友想跟丈夫坐一起。”


    一个中年女人声音。


    “当然，您的位置在？”


    一个年轻的男声，甚至还有点耳熟。


    “谢谢谢谢，就在后面第三排！朵朵你说，谢谢小哥哥。”


    “谢谢小哥哥～”


    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


    “不用谢。真乖。”


    年轻男声带了点笑，随后脚步靠近。


    身旁的座椅有了些动静，他坐了下来。


    苏成意等到他落了座，才慢悠悠地将口罩拉下来。


    “这么巧。”


    “.”


    邹敛方才面对陌生人摆出来的温和神情，迅速就变得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苏成意倒是心情不错，眉目舒展地笑了起来。


    “你好啊。”


    “真是冤家路窄。”


    邹敛咬牙切齿地说道。


    刚刚他走过来的时候就感觉这个口罩遮脸的人有点莫名的熟悉。


    世界上很难有人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就让他感觉到一阵诡异的讨厌的。


    没想到还真是苏成意。


    早知道死都不同意换座位了，朵朵小朋友咱们现在换回来还来得及吗？


    “你们华大也这么早放假？”


    遇到熟人，苏成意收起了补觉的心思，故意没话找话地聊天。


    “分专业。”


    邹敛从包里抽出一个蒸汽眼罩开始拆，没好气地回答道：


    “你究竟有没有在上大学，这都不知道吗？”


    “没有，我的高考分数是买的，不好意思。”


    苏成意回答得云淡风轻。


    邹敛却莫名感觉自己又被他捅了一刀。


    之前分班考的时候还放狠话来着，天知道他那段时间废了多大的劲学习，几乎是做梦都在刷题的程度。


    在一中暗地里和他较劲这么些年，邹敛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从小到大的假想敌苏成意.事实上压根就不认识自己。


    所以他才借着分班考的由头，来他面前刷了一波存在感。


    那时候是真的觉得自己可以跟苏成意掰掰手腕，不说打败吧，至少能让他有点危机感。


    结果之后就是一路滑坡，沦为小丑。


    高考前状态那么差，最后靠着调剂才上了华大。


    再想到那时气势汹汹找这个该死的737挑衅的场面，邹敛感觉自己的脚趾都可以抠出一座城堡了。


    想到这些陈年旧事，邹敛更觉心气不顺，把眼罩往脸上一扣就准备要睡觉。


    他就差把“不要跟我说话”刻在脑门上了，躺在棺材里的人都没他这么拒绝交流。


    “有多的吗？给我一个。”


    旁边这家伙却依旧没一点打算放过他。


    邹敛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还是抽出一个新的眼罩丢到他身上。


    “谢谢小”


    苏成意话还没说完，邹敛就揭棺而起。


    “你要是敢说后两个字，我就把你从飞机上扔下去。”


    苏成意看着他恼羞成怒的模样，暗觉好笑。


    “各位尊敬的旅客，本次航班即将起飞，祝您旅途愉快。”


    广播响起，飞机进入了滑行阶段。


    苏成意侧头看了一眼另一边的林知婉。


    她手指紧紧抓着扶手，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好看的脸上失了平时的温婉柔和，显得有些惊慌。


    她听了苏成意的话，把助听器摘掉了，此时的世界估计又恢复了寂静无声。


    苏成意没有移开目光，直到她紧张到四处乱转的眼神落到自己身上。


    他打了个手语。


    “别紧张，没关系。”


    林知婉像是即将跌倒的人终于找到了支点，轻轻点头。


    “你是在做法诅咒谁吗？”


    一旁的邹敛斜眼看他，满脸疑惑。


    “对。”


    苏成意收回目光，重新坐正。


    “猜猜这里只有谁会被诅咒。”


    “.”


    邹敛有点后悔自己非得说句话招惹他干什么。


    “想学吗？我教你啊。”


    苏成意继续一本正经地说。


    “那敢情好。”


    邹敛冷哼了一声。


    “说实话，以前真没少诅咒你。”


    “难怪我以前经常莫名其妙很倒霉。


    既然如此，那你赔点钱吧。”


    苏成意伸出手。


    “滚犊子，诅咒有用的话我他娘的还至于吗？！”


    邹敛怒骂。


    “抛开事实不谈，你难道就没有一点错吗？”


    “.”


    “将心比心。你穿的鞋都是谁买的？是，都是你自己买的。


    但是你平时吃的喝的都是谁买的？我承认也是你自己买的。


    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给自己买这么多东西是不是太自私了？”


    “.姓苏的，你信不信我现在打开舱门跟你同归于尽。”


    邹敛磨着后槽牙说道。


    短短两个小时的旅程，邹敛觉得自己仿佛过完了一生。


    他现在真的很想问天问地，苏成意是从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


    他现在甚至开始怀念以前那个阴暗面瘫男了。


    多好啊，至少不会来你面前变着花样地膈应你。


    飞机落地的时候，邹敛如释重负，解开安全带的手速从来没这么快过。


    “拜拜了您嘞。”


    “拜拜。”


    苏成意撑着下巴似笑非笑。


    邹敛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跟着人流加快了脚步。


    然而所有人都挤在这时候出门，队伍都不带动弹的，像一只缓慢前行的蜗牛。


    好不容易到了出站口，结果还没走两步就被几个熟悉的面孔拦住了去路。


    “耶？”


    “这不是邹敛吗？”


    韩冰最先发现了他，并迅速大声宣扬给了旁边的人。


    “邹敛同学？”


    楚倾眠连这份语气意外的打招呼都像是礼貌性的，她的眼神只是迅速扫过了邹敛，落在了他身后。


    显然是在等人。


    “哟，这不是那谁吗！”


    一个刺猬头的高个男瞪着眼睛说道。


    邹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有没有可能刚刚都有人说过他的名字了。


    尽管如此，碍于礼貌，他还是开口打了招呼。


    “这么巧，你们也坐这趟航班。”


    邹敛露出了他最擅长的那种温和笑容。


    “你也在京城上大学吗，之前怎么没见你在班群说起。”


    韩冰有些意外。


    高三分班之后，邹敛就坐在她隔壁桌。


    跳楼事件之后，韩冰生怕他又发疯，因而时不时地会观察监督一下他的精神状态。


    这样一来，两人还算是挺熟的。


    “事情太多，一时间忙忘记了。下次有时间的话，我们老同学可以聚一聚。”


    邹敛保持微笑，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那敢情好，什么时候聚？”


    苏成意悠哉哉推着行李箱走了过来。


    “你怎么那么久呀。”


    望穿秋水的楚倾眠迅速小跑到了他身边。


    “不想跟人挤。”


    苏成意冲着邹敛笑笑，一副“你看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


    “.到时候再说吧，想等大家都闲下来，也挺难的。”


    邹敛费力地说完这句话，就故意低头看了看表。


    “啊，得赶紧走了。”


    他脸上的神情有些抱歉，是要失陪的意思。


    没想到徐洋低头把飞机上分发的小面包塞进嘴里，就拉着行李箱快步赶上了他。


    “走吧走吧。”


    这群人究竟为什么阴魂不散的啊！！


    邹敛在心里呐喊，不过也只能在心里呐喊。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并且那样也不符合他的人设。


    所以最终还是被迫一齐走出了机场。


    邹敛在高中也不是没有朋友，或者说他的人缘其实很不错。


    不然以前也不会是年级的风云人物。


    不过毕业之后，还有联系的就寥寥无几了。


    因此他就很难理解为什么这帮人的关系看起来和高中没有任何差别。


    反正在邹敛眼里，只要是涉及到苏成意相关的事情，就都很难理解。


    “儿子！”


    “小意！”


    苏成意刚一露头，等候良久的两个人就冲了过来。


    苏泽朗顺手就把他的箱子接了过来，而杨柳先给了他一个拥抱。


    因为身高差距，苏成意需要微微弯腰，以一种非常别扭的姿势接受这个拥抱。


    但他想了想，也没有拒绝。


    “累不累？哎哟，怎么感觉我们小意又瘦了？穿这么一点冷不冷哦？”


    杨柳拍了拍他略显单薄的脊背，忍不住说道。


    有没有可能这套衣服连京城的温度都扛下来了，难不成还扛不住南方城市的吗。


    有一种冷叫做你妈觉得你冷。


    “林姐姐在后面。”


    他出声提了个醒。


    杨柳立即反应过来，松开了他转而扑向了后面的林知婉。


    “婉婉～你终于回来了，我这几天愁的什么都吃不下！


    哎哟，这是桐桐啊？一段时间没见这么帅啦？来来来，让阿姨好好看看.”


    苏成意活动了一下肩膀，看到远处靠在迈巴赫车门上的墨镜西装酷男，忍不住笑着挥了挥手。


    高叔一贯冰冷的脸上也浮现出笑意来，点了点头。


    楚倾眠绷着小脸走过去，率先发难道：


    “高叔，我爸在不在车上？”


    “老板不在。”


    “.哼！高叔，想你想你。”


    楚倾眠见没有能质问的人在，只好又敷衍地向高叔表达了一下思念之情。


    徐洋妈妈也来接机了，一见到他就首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


    “别过来！你穿的什么衣服花里胡哨的丑死了，瞧瞧人家小意，我迟早给你打包都丢出去，讨厌死了看着，噫”


    苏成意还是第一次见到韩冰的爸妈，看起来像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很温和。


    徐洋在他们面前乖巧得就像是花果山的泼猴变成了人畜无害的金丝猴。


    对自家妈妈的数落也是虚心接受。


    “是这样吗？好的妈妈，我一定改正。


    我现在的确是要注重着装的年纪了，好的，您说得太有道理了。”


    简直给徐洋妈妈都听愣了，一时间忘了接下来还要数落什么。


    这样其乐融融的气氛里，苏成意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了一眼。


    邹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独自拉着行李箱走了，苏成意这后知后觉的一眼只看到他即将消失在旋转门外的背影。


    人群中竟然显得有几分寂寥。


    没由来的，苏成意觉得心情也被带得有点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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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