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yalBlue

作品:《有烧

    RoyalBlue:27.


    易连昌进了抢救室后, 易慎的神经完全陷入了深渊般的自我世界。


    沈爰的安抚话语扭曲成奇怪形状,到他耳蜗深处早已变色。


    “他不能死。”


    像发病者的痛苦□□。


    沈爰的眼前一片模糊,连被他攥着手的痛感都错失几分。


    易爷爷不能出事,如果有个三长两短, 他的生活也会被打散。


    并不是因为易慎多有孝心, 而是过去这么多年,他一直是从这份畸形的责任里获取存在感的。


    他拼命挣钱然后花到易连昌身上, 拼全力救他的命, 不过就是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


    从被扔在福利院, 到被领养到那个家,二十多年了,易慎没被谁真用心在乎过。


    缺爱缺到最后,爱反成了过敏原。


    只有不断被折磨,被压抑,他才觉得自己活着。


    即便安慰他对方会平安出来, 但沈爰心知肚明。


    一个癌症中晚期的老年人, 要怎么长命百岁呢…


    易慎这份从爷爷身上汲取的扭曲价值感,迟早有一天会粉碎。


    他一身倔强傲骨,早晚会塌。


    沈爰抹了下眼, 垂眸定在两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上。


    因为他的用力, 两人相握的肌肤都泛着白,易慎的手很大,几乎把自己的手包全了。


    以前有接触的时候, 他总是吊儿郎当地虚虚碰一下,或者是轻捏她的腕子,从没有这样饱含渴求的,使劲地触碰过她。


    沈爰没有挣脱, 缓缓蹲下去,蹲在他面前,以这样的姿势把他眉眼所有情绪看全。


    她抬脸,翘睫上翻像蝴蝶展翅,棕珠鎏光的眸子把光芒递到他眼底。


    “易慎。”她轻轻叫他。


    软软一声,易慎却醒了。


    欲要捏断她手指的力度逐渐松动,沈爰杏眼的盈盈秋波化解了他紧蹙的眉宇,轻而易举。


    “我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站着说话不腰疼。”她说。


    沈爰另一只手也伸过来,覆上易慎的手,感受着他手背上浮起的青筋,手心莫名有些烫。


    他的手很凉,但还好她够暖。


    “我勉强算是你的朋友吧?”沈爰抿抿干涩的唇,鼓起勇气说下面的话:“我想说的是。”


    她伸手指天,“你看天上。太阳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自己的价值。”


    “它只需要在那儿。”


    易慎稍怔。


    沈爰的眼睛承着太阳的耀斑,像面镜子把灼热反射到他骨子深处。


    “只要在那儿,就会发光。”


    “只要发光,全世界都会知道它的价值。”


    所以易慎,从今往后,别再疲于证明你的价值和尊严了。


    你只管往上爬,不断攀,去发光。


    易慎滚动喉结。


    本溺毙的心突然被注了氧,砰砰砰不知所以地狂撞。


    跳得太阳穴都发胀。


    对他而言,沈爰就是全世界最神奇的存在,她一个笑,一句话,就能给他水深火热中短暂一口氧,撑他往前走。


    他勾勾唇角,终于有了表情,“又教育我呢?”


    沈爰鼓起脸蛋,不满道:“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讲话?”


    能说出这么漂亮的大道理很费脑哎。


    易慎拽起她的胳膊,“嗯,没听。”


    “别蹲着,起来。”


    他的态度太懒散,沈爰不知道哪句是真话,被拽着坐到长椅上,控诉不快:“你以后可不可以好好反馈别人对你说的话,这是尊重。”


    “你总这样吊儿郎当,不认真对人说话,时间久了谁都会伤心的。”


    易慎卸了力,后背靠墙,乜着她:“伤你心了?”


    沈爰瞪他一眼。


    你让我伤心的次数还少嘛?


    易慎瞧她不高兴了,悠悠找补:“…我下次注意。”


    她扭回头。


    嗯?这是在认错?


    易慎看了眼手机银行的余额,单手把卫衣领口往下扯了扯,锁骨若隐若现,开口还是驱逐:“回去吧,医院有什么可待的。”


    沈爰唇珠下压,刚轻松的情绪又收起。


    易慎似乎不想让别人陪着他迎来这场抢救的结果。


    还是说……


    怕她可怜他?


    沈爰握了握拳,靠着窗,窗外些许的凉风扫得耳垂发冷。


    既然见到了,一些憋在心里酝酿几个夜的话,就不得不说。


    哪怕不能越过红线,哪怕早已决定不再招惹。


    “易慎。”她这句话来得没由头,却处处都是源头,“人生来就该被爱的。”


    易慎抬眸,皱了下眉。


    沈爰起身,光为她身上的毛呢大衣描绘绒感的金边,像从画里逃出来的天使。


    “不是一定要做什么,对谁有什么价值。”她说:“才配被人爱。”


    被爱不需要前提。


    又说出了漂亮话,沈爰很满意,又看了他一眼,转身潇洒地走了。


    易慎望着她离开,神色平静。


    沈爰走出十米后,突然停下。


    站在原地小小崩溃了一下,又转身低着头嗖嗖嗖回来。


    看着人又跑回来,易慎挑眉,似乎在问:玩儿什么呢。


    她略带无辜委屈地说:“我手机……是真的没电了。”


    出门打出租都没办法付费那种。


    他没忍住,轻嗤,给她指了个方向:“去护士台充一下电。”


    沈爰甩了句“好的”然后欲哭无泪地去了。


    …………


    拜托护士姐姐帮忙充电,把手机放在护士台后,沈爰转身回到易慎身边。


    易慎爷爷所在的手术室还亮着红灯,这场博弈迟迟不见结果,她一颗心跟着提在半空。


    时间过去迅速,刚到时还是下午,折腾几回,再看已经快傍晚了。


    索性她今天下午没有课,可以任性地陪在这里。


    沈爰疲了,往后一靠,窝在墙边。


    她余光打量一直在拿手机忙的易慎,这人哪怕只有一个手机,都一直在不停地忙。


    她搓搓双手,放到口袋里取暖,睫尖垂过思忖,小声说:“刚刚说的如果冒犯了,你就忘了吧。”


    “是我又乱说话。”


    “没有。”他淡淡回应。


    好像有点犯困了,沈爰捂嘴打了个哈欠,音量又小了些:“我知道我总爱说些不实用的大道理,只是希望能安慰到你。”


    “还有…我以后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易慎打字的手指一顿。


    她默默垂眼帘,刚刚那句话的潜台词其实是——我决定不追你了。


    如果这份喜欢会给你造成困扰,那就做朋友,好不好呢。


    短暂的滞停,在对方不再说话后,易慎收回发散的思绪,先专注把手头的事处理完。


    又过了几分钟,忙碌中感觉身边过于安静了,他偏头,看见沈爰背靠着墙睡着了。


    她冷得很明显,肩膀缩着,双手都钻在兜里。


    冻成这样,怎么就不知道说句话呢。


    易慎无声沉气,把身上的冲锋衣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身上,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流畅得看不出是第一次干。


    感受到温热覆盖,沈爰眉头都舒展了,舒服地动了动身子。


    似乎是在睡梦中感知到身边人的靠近,她毫不犹豫地往含着沉稳气场的人歪头。


    她的手挽住他胳膊的瞬间,易慎顿在原地。


    沈爰直接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亲昵地挽着,把手放在他胳膊窝热热的地方取暖。


    她毫不设防的动作,让他想象到平时这小姑娘依赖自己哥哥们的画面。


    肯定是把他当成沈绰了。


    在医院走廊这样的地方,她倒是睡得安稳,咫尺的距离易慎甚至能看清沈爰颊上的细细绒毛,呼吸浅浅,每一处都透着生动。


    他不敢再大幅度动弹,略有僵硬地转头,继续看手机,打字。


    “……易慎。”女孩的梦呓忽然传来。


    因为靠得近,他听得清楚。


    沈爰睡梦时的呓声娇得清甜,把人心都叫毛了。


    易慎一如既往地淡淡回应:“在。”


    “你很棒…”她的梦有些不稳,嘟囔的声线有抖动。


    “不要难过…”


    不要再难过了,以后会有很多人爱你……


    握着手机的指节恍然紧了,易慎脸上冷漠,喉咙却苦涩。


    不知怎么了,像有东西堵在那儿。


    沈爰的眼角沁了湿,连梦都那样委屈。


    “易慎,我不添麻烦……”


    “不喜欢你了……”


    念叨完这番梦话,沈爰沉沉睡过去,逐渐安稳。


    易慎借给她靠着,身形却永远僵硬在原地。


    手机屏幕上的工作早已无法入眼,反反复复的,他的耳畔回荡着她的嗓音。


    【易慎,人生来就该被爱的。】


    【你很棒了,不要难过。】


    【不喜欢你了。】


    今天沈爰突然出现在医院走廊的时候。


    她带着光一样,向他奔来。她握着他的手,告诉他被爱不需要理由。


    某个瞬间,易慎突然想问自己。


    让一切回到正轨上发展,或许是最正确的选择,但,是最好的选择么?


    贾明,韩雨筠,一个接一个的不断告诫他和沈爰的区别。


    这些用得着他们说?


    他一清二楚。


    可是。


    易慎偏头,伸手,用略粗糙的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湿痕。


    手指恋恋不舍地摁捻着她软嫩的脸颊,试图留下自己的印记。


    易慎锐利的鹰眼刻着她的睡颜,逐渐深沉。


    他快受不了了。


    二十多年来,他一向只做正确的决策,从不失误。


    对她,他或许错过,但也一直在明确界限。


    可就在今天,抓住沈爰的手这一刻,他忽然明白——错了,晚了。


    不是该没她,是不能没她。


    易慎脑子里闪出个荒唐的念头——


    他想要她,谁也拦不住。


    指腹最终流连在她的唇瓣上,轻轻抹,慢慢揉。


    那是他啃吻过的地方。


    只有沈爰才能给他力量,无穷的力量。


    理智让易慎看清自己和沈爰的差距界限,冲动则驱使他用生命发泄般冲破这道警戒线。


    能不能让他贪一次?


    他想要她。


    他就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