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梨子水。”陈平将一个朱漆大碗递给刘盈。


    刘盈双手接过，喝了一口，很甜，加了蜜糖。


    刘盈昂头，声音沙哑道：“多谢先生。”


    陈平点了点头，低声道：“平日公子多有惫懒怠惰，却不想城下劝降，会如此用力！”


    岂止是用力，把嗓子都喊哑了。


    刚回来还不觉得，过了一会儿，刘盈只是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刘邦首先发现，那一刻他的脸都绿了。


    连忙叫来医者，查看之后，问题不大，只是把嗓子喊坏了。


    毕竟刘盈太小了，隔着百步，要让城头的人听清楚，不喊不行。


    刘邦黑着脸，让几个御医好好照顾刘盈，不许出半点差错，还把陈平派过来，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及时告诉他。


    刘盈喝了大半碗梨子水，嗓子舒服了不少，轻叹道：“用力没什么，只怕做无用功……先生，城中可有动静？”


    陈平点头道：“有，已经有不少兵卒出城投降了。”


    刘盈眼前一亮，沉吟少许，捧起大碗，迈步就往外面跑。


    陈平在后面跟着，他们很快见到了投降过来的降卒。


    这几个人骨骼粗壮，棱角分明，如果脸上的肉能多一点，真像是兵马俑复活过来。


    “我是刘盈，汉王之子。”


    几个降卒连忙跪倒，口称公子。


    刘盈满脸含笑，“用不着客气，新秦人刘盈，欢迎你们这些老秦人。”


    说着他把大碗送到了一个年轻降卒的面前。


    “渴了吧，先喝点。”


    降卒愣了一下，不敢去接。


    刘盈把碗塞给了他，“是梨子水，还有蜜糖。”


    降卒终于抿了一小口，缓缓咽下。


    刘盈笑道：“甜吗？”


    “甜，甜到了心里。”降卒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刘盈道：“这是他们给我煮的，你喝了，从今往后，咱们就是在一个锅里吃饭的袍泽……你们放心，汉军不会亏待大家的。”


    降卒怔了下，突然眼里冒光，连忙把碗转给下一个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喝光了碗里的梨子水。


    没人会在意卫生的问题，毕竟都是军中汉子，艰苦的时候，拿马尿解渴，也是经历过的。


    更何况，这碗梨子水，太与众不同了。


    降卒们鼓足勇气，跑来投诚，心中忐忑不安，谁知道等待大家伙的是什么命运。


    而这小半碗梨子水，彻底让降卒放下心来。


    都成了公子盈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其中一个最年轻的降卒挤出来，“公子，俺，俺是始皇帝二十一年出生的，是新秦人！”


    刘盈微微一怔，便笑道：“没错，你和我一样，都是新秦人，新秦人！新秦人不打新秦人，你说是不是？”


    降卒忙用力点头，“是！是！俺，俺这就回去告诉其余的人，都来投降！”


    说完，降卒扭头，撒腿向废丘跑去……


    “启禀大王，城中守军，不断出来投降，已经有数百人之多！”手下人向军帐中的刘邦报信。


    “这么多！”


    刘邦猛地一把推开戚夫人，从床榻上下来，慌忙穿上衣服，头也不回，冲了出去，丝毫不顾佳人幽怨的眼神。


    到了外面，刘邦抓住陈平，厉声询问，“当真？”


    陈平点头，“确实如此，此皆公子功劳。”


    他把刘盈的作为说了一遍，最后还补了一句，“公子收拢人心的本领，真有大王之风！”


    刘邦立刻竖起眉头，他最听不得这话，那竖子一贯虚情假意，不像自己，从来都是真金白银，高官厚禄。


    你陈平理该最有体会，却在这里胡言乱语！


    不过刘邦也无暇责备陈平，废丘守军本来就不多，跑出来好几百，直接宣告城防崩溃。


    刘邦匆忙到了韩信的帅帐，此时张良，萧何，还有樊哙诸将都在。


    见刘邦进来，樊哙立刻道：“大王，快下旨吧，臣这就冲进废丘，杀了章邯！”


    刘邦同样激动，但却向樊哙摆手，制止了他。


    随后他笑着对韩信道：“这里是军前，还是听大将军的。”


    韩信向刘邦施礼，随后道：“废丘军心已散，用不着强取……传我将令，四城之外，高唱秦风。灌婴，你率领二百骑兵，绕城大喊，就说秦在关中，汉亦在关中，秦人不打秦人，秦汉是一家！！”


    灌婴慌忙答应，霎时间，废丘城外，火把照耀，宛如白昼。


    秦风歌声，扑面而来。


    战马奔驰，骑士高声呐喊。


    废丘城中，听得一清二楚。


    “大王，该怎么办？”有将领冲到章邯面前，变颜变色道：“快下令吧！”


    “下令？下令做什么？”章邯语气茫然道。


    “杀人！杀那些逃跑的人！不然废丘不战自溃！”部将焦急催促。


    可章邯沉默不言，良久之后，摇了摇头。


    “去吧，随他们去吧，汉军不会亏待他们的。”


    部将一怔，什么意思？


    难道连大王都放弃了？


    此时外面人声鼎沸，似乎章邯的亲卫也乱了。


    部将意味深长看了眼章邯，随后拔腿而去，径直跑出城，前往汉营。


    越来越多的人往城外跑，可也有人往章邯这边赶。王威奉命入城劝降，顺便打探城中虚实，拉拢内应，这是陈平交给他的使命。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城中军心就瓦解了，人人争着逃跑。


    大家都是汉王的人，还拉拢个屁！


    不过貌似还有一个例外……王威一跺脚，匆匆向章邯府邸奔去。


    彻底沦为孤家寡人的章邯，默默抽出了佩剑……他是大秦的臣子，率领刑徒，几乎凭一己之力再造大秦。


    只可惜在巨鹿遇上了项羽，大败之后，又遭到了赵高陷害，才不得已投降项羽。


    章邯扪心自问，他没有做错什么。


    项羽封他为雍王，让他驻守关中，防备刘邦，他也尽心尽力，可谁知道遇上了韩信暗度陈仓，关中又落到了刘邦手里。


    章邯并没有放弃，他死守废丘大半年，就是为了等待项羽大军杀来，到时候里应外合，中心开花……


    只可惜，他没有等来项羽，反而等来了四面秦风！


    他想做忠臣，却不得不投降。


    他想对得起项羽的知遇之恩，却无力回天！


    “苍天啊，你为何对章邯如此不公啊！”


    一声哀叹，他猛地抽出佩剑，想要自刎。就在此时，王威带着几十个人冲了进来。


    “大王，我保护你速速冲出去。”


    章邯看到了王威，惊讶之余，羞愧惶恐，“令尊以身殉国，堪称忠臣，汝不离不弃，堪称义士！我章邯不能再连累王家！”


    说着，章邯依旧要自杀。却不提防，王威手下的几个人已经把他包围，扑在地上。


    总算不辱使命！


    “大王，章邯抓住了！”


    刘邦满脸红光，时间还不到四更天，兵不血刃，拿下废丘，还俘虏了雍王章邯，赢得漂亮！


    “传旨，把章邯枭首示众！”


    正在打盹儿的刘盈听到这话愣住了，不是说好了，要招降章邯吗？


    “阿父，你不能言而无信！”


    刘盈立刻跳起，大声怒道。


    刘邦瞪了他一眼，怒哼道：“竖子懂什么？这叫兵不厌诈！”


    “你这是出尔反尔，秦人不杀秦人的！”


    刘邦哈哈大笑，“没错，可章邯降楚，他是楚人！”


    “你！”刘盈算是见识了老流氓的德行，早知如此，就不卖力气，帮你劝降守军了。


    你这哪是砍章邯的脑袋，分明是打我的脸。


    刘盈还要争辩，却发现张良冲他摆了摆手，脸上还露出了笑容。


    难道师父要出手了？


    果然，张良起身，让刘邦屏退左右，刘盈也只能鼓着腮帮，跟着众人，出了帅帐。


    “子房先生，盈到底是个孩子，不懂大事。章邯带着刑徒出关，又坐视二十余万秦军被杀，关中父老恨他，寡人杀一无用之人，尽得关中人心，还有错吗？”


    张良心知刘邦打算，笑呵呵道：“大王，章邯当真是无用之人？”


    “难道不是？”刘邦疑惑道。


    张良道：“巨鹿一战，楚军初战不利，项羽破釜沉舟，率军九次冲锋，方破章邯。”


    刘邦一怔，若有所思。


    张良又道：“巨鹿虽败，章邯尚存二十多万兵马，主力未失……大王，还以为章邯无用吗？”


    刘邦意识到了什么，竟红了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