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神像19

作品:《门徒

    夜色沉沉, 灯火黯淡。


    病弱无息、面容麻木的青年弓着腰坐在陈旧的沙发上,他穿着短袖短裤,裸.露的胳膊与腿弯红肿一片, 细碎的伤口流出的血液已经慢慢凝成一道道极深的红。


    尤其是那张羸弱阴郁的脸,薄透的眼皮、白透的脸颊上横陈着长而细的裂口。


    脚步声轻轻传来。


    一双冷白的手腕递来了一杯温热的水。


    青年一动也不动, 像是蜡像馆的一具损坏的艺术品。


    “眠眠。”


    男人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低声道:“喝一点水。”


    周眠黑色的眼珠慢慢移向他,只是看着,那微垂的眼中闷不透光, 竟像是毫无情绪一般。


    好半晌,他像一具生锈的机器人, 轻轻张开了殷红的嘴唇, 粉色的舌尖若隐若现。


    左季明微微垂眼掩住情绪, 他坐在青年的身边,如同喂食母乳一般, 将温水辅喂进青年的唇中。


    可即便是这样, 还是有水液青年的唇角滑落。


    左季明动作微顿, 向上扫的眼神看见青年逐渐变得焦躁的脸,他像是陡然失去了生活技能的可怜孩子, 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做错了事也只知道红着眼睛看着眼前可以依赖的男人。


    左季明低低叹气, 将水杯放在一边,随后拿起纸张, 帮青年慢慢擦拭嘴唇边的水液。


    “没关系的,不要哭。”


    周眠颤了颤睫毛,眼泪从眼眶滚了出来, 混着眼下裂口处的鲜血。


    左季明耐心地为他擦拭干净,轻声细语道:“我马上为你上药,可能会有点疼,稍微忍一忍。”


    周眠怯怯的‘嗯’了一声,声音恍若从喉管闷出来的一般。


    左季明轻轻拿着棉签为青年清理伤口,白纱布裹住难看的伤口,同时也为青年增添了另一种别样的病弱感。


    周眠生的病更严重了,左季明很清楚。


    从住院开始,青年就像是彻底陷入了某种崩溃的情绪。


    他开始变得极端情绪化,平静的时候宛如一台废弃的机器,任谁说话都没有丝毫的反应。情绪激动的时候,他会控制不住地大声尖叫、表露出极其强烈的攻击欲。


    原本在医院里后面几天已经逐渐能够稳住情绪了,但是今天,青年显然是受到了刺激,再次陷入魔怔之中。


    是那尊神像。


    左季明在第一时间安抚住青年,他有心想解决问题,却不敢多问,生怕再次激起青年糟糕的回忆。


    指腹无意间触碰到青年冰冷的脸颊,是一种很柔嫩的触感,甚至会叫人生出莫名的口渴感。


    左季明稍稍出神,半晌才不自然地收回手腕。


    他准备起身去拿温好的湿毛巾为周眠擦拭脸颊,却在即将起身的时候,被人轻轻拉住了衣角。


    左季明下意识抬眼看去。


    是周眠的手,指甲盖修剪的很漂亮,透着健康的粉色。


    而此时,它正小心翼翼地牵住自己纯白的衣角。


    青年稍长的发搭在银丝眼镜上,笼住一小部分面庞,只露出些许瓷白的皮肤。


    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牵着自己,恍然叫人看出几分瑟缩之感。


    左季明不知道自己心中泛起的情绪是什么,但他很快地妥协了,将青年捏紧的手扣在自己的掌心,慢慢牵住对方去卫生间。


    周眠果然乖乖地跟着他走,温顺的丝毫不像半小时之前的歇斯底里。


    这天晚上,是左季明耐心地哄着青年吃饭,重新洗漱。


    周眠变得太敏感了,连一点点碰撞的声音都会让他瑟缩发颤,一旦害怕了,他便会死死揽着左季明,一声不吭的哭。


    重新洗漱之前,左季明特意将浴室重新打扫了一遍,里面的碎片全部被黑色垃圾袋包裹住,包括那尊被砸烂的神像。


    即便是这样,周眠还是不肯进浴室,甚至稍微靠近一点都会死死垂着头,不住地抠挖自己手臂上包扎好的伤口。


    左季明不敢再让他进去,索性接了热水出来,嘱咐青年先将上衣脱下来。


    结果拿毛巾转身回来的时候,却猛然无措地看见青年全然赤.裸的身体。


    周眠很乖地站在原地,黑色的眼睛一直盯着男人看,他依旧陷在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里,只是将左季明划为自己可以依靠的人。


    对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甚至失去了一般的感知情绪,更遑提什么羞耻的感觉了。


    左季明挪开眼,耳根微微泛红。


    他拿着干净的湿毛巾,对青年低声道:“眠眠,坐下来。”


    周眠微微侧过脸,没有动。


    好一会儿,他才迟钝的理解了对方话中的意思,慢慢走到男人的面前,坐到男人肌肉坚硬的大腿上。


    左季明一瞬间脑内空白。


    白炽灯的灯光打在青年漂亮如玉石般的身体上,青年人的身体线条偏瘦,腹部却也隐隐有几分线条感,这无疑是一具美好的肉.体,连包裹着纱布的部位都能够在此刻显出几分遮掩与蛊惑。


    男人根本不敢多看,他只是专注地盯着自己擦拭的对方的皮肤。


    燥热的感觉从心底钻出,慢慢游移遍布他的全身。


    一直到后面,他的记忆甚至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左季明只记得,自己的身体像是一株巨大无比的古木,无数藤条一般的触手从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钻出来,它们黏腻、抽搐、疯狂,几乎将整间公寓都占满,让这里彻底成为怪物的湿黏的巢穴。


    当然,它们不仅仅占据着房屋,一部分细腻的、如舌尖的触手吸盘们痴缠一般地将怀中的青年裹了起来。


    左季明知道自己失控了,他近乎陷入一种不该有的癫狂情绪。


    触手的吸盘们全部是他敏感的唇舌,它们舔.遍青年的每一寸皮肤,身体里与身体外全然不放过。


    它们将青年分泌出的蜜液全部吞下,尽管可怜的青年人已经接近抽搐呜咽。


    太惹人怜爱了。


    他的眠眠。


    还是昏昏沉沉的模样,明明该害怕的,明明承受不住的,可他依旧不愿意放开自己的身体,甚至更紧一些地搂住自己。


    而那样潮红的眼睛滚下泪珠,被一个更细小、分裂出的触手的肢体舔舐干净。


    即便被欺负的抽泣,他的眠眠还是哭着小声说:“季明哥,我怕。”


    左季明哄着他,哑声道:“不怕,我在这里陪着眠眠。”


    之后的一切都变得天翻地覆。


    左季明的脑海中再一次出现了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


    那是几乎含括了周眠从小到大的一切记忆。


    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在他眼前。


    祂一直都在窥视着那个孩子,从周眠小时候第一次跟随父母来到黎山旅行开始。


    玉雪可爱的孩子在清澈的溪水边用泥土混着紫红的黏土捣鼓着捏出一只奇形怪状的怪物,他一边捏一边嘟囔道:“要有很多很多的触手,那样就太拉风啦!”


    风吹过孩子可爱的脸颊,像是一阵轻吻。


    隐隐只飘过来几句玩笑的童言童语。


    “要学会寄生,嗯......就是住进人的身体里,变成人。”


    “......好啦,现在我们就是一家人啦!”


    小孩子的笑声可爱又天真,可是等父母再次呼唤他的时候,他拍了拍自己的手,随手将那团丑陋的怪物丢进了溪水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左季明感觉到一股近乎偏执的戾气萦绕着自己。


    触手们更加疯狂地缠绕在青年身上。


    一股近乎钻心的渴望涌上心头。


    我们是一家人啊——


    所以,给我生个孩子吧,眠眠。


    *


    周眠知道自己彻底成为一个疯子了。


    在他再次恢复意识,看着手中被刀砍的东一块西一块的神像残肢的时候。


    他已经完全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


    青年苍白着脸,用包扎着纱布的手打开碎裂的手机屏幕。


    7月15号。


    这次持续的时间更久,他的记忆分明还停留在14号用铁锤锤烂神像的疯癫中。


    手上与身上层层叠叠的纱布干燥温暖,让人感觉格外多余。


    周眠下意识地扯开了手腕上的纱布。


    一片光洁,甚至连细微的疤痕都看不到。


    青年越扯越快,破碎的纱布像废弃的羽毛一般,零落满地。


    没有伤口,纵使是曾经让他产生过剧痛的脸颊,也是一片光洁干净,完美无瑕。


    周眠恍惚地站起身,乌黑顺滑的长发从肩头垂落到腰间。


    他晃晃悠悠地走到卫生间那快大玻璃镜前。


    冷白的指尖碰到开关。


    他在镜子里看到了一尊神像。


    由自己身体铸造的神像。


    冷淡的眉目,长至腰部的乌发,漂亮的颈线。


    没有一处不同。


    心脏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大,已经影响到他混乱的感知、意识、触觉了。


    为什么就一定要缠着他呢?


    剪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深黑色的长发如同被拔毛的鸡鸭的翅毛,一撮一撮地堆积在地上。


    脸颊上开始有什么炽热的液体在流淌下来。


    周眠茫然地抹啊抹,发现自己怎么也没法抹干净。


    倒是自己的手,全部都是红色。


    于是他直起身,踮起脚再次靠近那面有些模糊的玻璃镜。


    这次,镜子里的神像变了一个样。


    它满脸是割裂的伤口,血肉翻滚而出,而那长而顺滑的乌发早已变得参差不齐,像是某种廉价的野兽毛发。


    它是如此丑陋阴邪。


    周眠笑了,连带着镜子里的神像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