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提出的疑虑，完全在顾念的意料之内。


    毕竟十万元对于普通家庭而言，是一笔不菲的巨款，更何况是对于顾念这种独自一人在外打工的小姑娘而言。


    姨妈用狐疑的眼神上下扫视着顾念，虽然她和丈夫一样，对顾念承诺的十万元也很动心。


    但是不论是出于长辈的身份，还是出于中年妇女的八卦，姨妈的眼神里都透露出来一种不言而喻的意味。


    姨妈将顾念单独拉到了一旁，小声询问道：


    “念念，你老实跟姨妈说，你是不是在外头认识了什么有钱的男人？是不是跟他……”


    姨妈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是顾念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无非就是看顾念年轻，又有几分姿色，想着她能突然拿出这笔巨款，无外乎就是揣测顾念肯定是被有钱人包养了。


    顾念面对这种带着侮辱意味的猜测，心中只觉一阵恶心，但是她并不想和姨妈多解释什么。


    既然在姨妈眼里，自己的价值就只有这么一点，那只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且先不说这笔钱是她向时烨借的，更重要的是，她始终牢记着和时烨之间的约定，不能将她已婚的事实泄露出去，避免给时烨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姨妈，这钱是干净的。还有，我没做不堪的事。”


    顾念简单地回复着姨妈，多的不想废话。


    姨妈没从顾念这里探寻到什么八卦信息，难免有些失望，又看顾念脸色不大好，许是对自己的话有些不悦，于是砸吧了嘴。


    “唉，你这孩子，姨妈是关心你，怕你在外头吃亏。”


    “嗯，谢谢姨妈的好意。”顾念淡淡回道。


    姨妈自知无趣，便也不再啰嗦，反倒是将重点最终回到十万块钱上头。


    一涉及钱，他们夫妇二人眼里便同时放光一般。


    “念念，你当真要给我们这十万块吗？”


    姨妈从姨夫手里将银行卡抽了出来，如获至宝似的反复打量。


    “是的。我再三与你们承诺，八个月的定期到了之后，这银行卡的钱连本付息，都给你们。”


    顾念再次复述了一遍自己的承诺。


    这时，原本沉浸“天上掉馅饼”喜悦里的姨夫，突然晃过神来，然后对顾念不解问道：


    “可是，为啥是八个月呢？”


    的确，一般人们习惯性在银行存款都是以半年或一年为时间计息，八个月这个时长似乎挺特别的。


    顾念也猜到了姨夫姨妈会这样问。


    八个月的时间，是她与时烨这段婚姻仅剩的时间，等这段契约婚姻结束，顾念便可以有能力将弟弟小乐接到自己身边抚养。


    但是在这之前，她只能暂时把弟弟继续留在姨夫姨妈身边。


    更重要的是，顾念希望姨夫姨妈能念在这笔钱的面子上，在这八个月的时间里好好照顾小乐。


    所以，她只能出此下策。


    顾念抬眼看向姨夫姨妈，郑重地对他们说道：


    “因为八个月后，我会正式将小乐接走。”


    姨夫姨妈互相看了一眼，这才明白过来，想要拿到这笔钱也并非是他们想的那般容易。


    如果八个月的时间里，小乐要是再有什么闪失，那这笔钱顾念恐怕也未必会愿意给他们，毕竟他们连银行卡的密码都不知道。


    好家伙，这哪是什么天上掉馅饼啊？


    这是顾念在用钱和他们进行交易罢了。


    不过，这个交易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姨夫姨妈都是不亏的，所以他们也没有理由拒绝这么具有诱惑力的一件事，于是满口答应。


    顾念也再三承诺，除了这十万块之外，她每个月依旧会负责按时将小乐的医药费和生活费如数转给姨妈。


    所以弟弟小乐的事，总算暂时有个着落。


    解决了这件事，顾念才稍微松了半口气。


    然而更沉重的半口气，还依然堵在她的胸口。


    正好，人到中年、八卦已成习惯的姨妈眨了眨眼睛，主动提到了这件事。


    “那个，念念，你爸给你说的那事儿，你作何打算呢？”


    顾念心中堵着这半口气，一想到这里，心里一团火就不自觉地越烧越旺。


    “我不会屈服的。”顾念非常坚定。


    但是姨妈却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你这孩子真是倔强，你爸都收了人家十万块跑路了，你又能有什么法子。”


    再往后说下去，姨妈也只是一些劝降顾念认命的话。


    然而，顾念直起了身子，她的目光刚好透过窗外，看到了姨妈家外头一隅的光景。


    这片小小的天地，只是老家溪县的一处小弄堂，却挤满了百来户人家。


    这些人家若是生出的是女儿，那这些女孩子似乎都不约而同地过着同样的人生。


    那便是上了年纪，就得找个人嫁了，否则自己的人生价值就会随着岁月一天天地消逝。


    而这件事，在溪县这种落后的小地方，几乎是比杀人放火还要恶劣、还要无法被世人接受的原罪。


    “姨妈，这件事你不用劝我什么。”


    “还有，我有我的人格和尊严，不可能因为顾强生个人意愿，我就真的搭上我这一生。更何况，现在是21世纪，不是旧社会，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姨妈在顾念脸上看到了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顾念说出来的话，每个字她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却超出了姨妈的认知范畴。


    “你这孩子，真是在外面读书读傻了吧？我早就劝过你，像你这样的姑娘家家的，根本没必要读那么多的书......”


    姨妈又是那一套说辞，打着为顾念“好”的旗号，宣扬着她习以为常的理念。


    但是顾念依旧不为所动，甚至更为决绝，顾念的眼神冰冷如霜，坚韧如冰。


    姨妈口都说干了，最后自知无趣。


    “行了行了，路是你自己选的，反正那家人......你就自己想办法吧。”


    姨妈自诩他们一家在溪县，街头巷尾的人都是熟人，她才不愿意跟着顾念去丢这个丑，免得日后她们一家四口在溪县没法做人。


    顾念自是知道，自己这唯一的亲人终究也是靠不住的。


    于是深吸一口气，只是简短地应了一声，然后向姨妈问到了那户人家的地址。


    本身她也没有想过让姨夫姨妈作为自己的后盾，陪着自己去解决后患。


    毕竟，顾念早就习惯了，总归来去都是自己一个人。


    想来既然是父亲顾强生拿了人家的钱财，那现在就由她自己去结清这笔账。


    总之无论如何，她都绝对不会屈服。


    绝对！


    ***


    早上六点，深秋的溪县。


    没有芸城高楼林立下的热岛效应，所以越发寒冷。


    顾念在姨妈家的沙发上窝了一宿，然而她压根没有睡着。


    天不亮就爬了起来，然后悄声走到了弟弟小乐的床边，小心帮他掖了掖被角，这才放心独自一人离开。


    溪县的公交车不比芸城多，最早的一班也要到七点钟。


    但是顾念却一刻也等不了，她只想早一点，再早一点，将父亲顾强生塞给她的这堆荆棘彻底焚烧完，只有这样她才能彻底松下一口气。


    顾念看了一眼手机上存着的对方家的地址，然后又看了一眼公交站牌上，想要确认自己待会儿即将出行的路线。


    但不知为何，总感觉身后似乎有一双眼睛一直在观察自己。


    顾念回过头，四处望了过去，这个点除了附近的环卫工人正在清扫落叶，也没见其他人影。


    许是自己想多了吧。


    终于，顾念等来了第一班公交车，想着必须赶早，趁着那户人家都在家的时间，赶紧将钱当面退回去。


    父亲顾强生连结的这户人家，家住溪县近郊，家底算是当地比较殷实的，奈何生出来的儿子不给力。


    顾念坐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终于来到了这家门口，她深呼吸了一下，按下了门铃。


    “谁啊？”


    对话门铃里传来一声女人略带沧桑的声线。


    “你好，我是顾强生的女儿，我是来还钱的。”


    “......”


    一声沉寂。


    过了好久，里头才又继续传来一阵声响，且有些嘈杂，像是女人在和谁打着电话似的。


    十分钟过去，这户人家终于在里头将大门打开了一条细缝，从里面探出一个女人的脑袋。


    她细细打量了顾念一眼，然后才将大门打开，脸上堆着僵硬的笑容。


    “怎么？你爸不是都和我们说好的，还签了协议来着？”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丫头，这是还的哪门子钱呀?”


    女人脸上的笑，就像是被谁牵扯住一样，越发诡异。


    顾念心里头泛着一阵恶心，这种被自己亲生父亲出卖的羞耻感，随时能将她淹没。


    但她还是强压着情绪，坚定地对着女人说道：


    “你们的协议是不合法的，也是自动无效的。不过既然我父亲拿走了你们十万块，这笔钱我得还，所以麻烦你们收一下，然后咱们两清！”


    里头的女人一听顾念的话，脸上的笑再也僵持不住，心里似乎急切了起来，但又刻意忍住。


    随即不接顾念的话茬，只想着先让顾念能不急着回绝自己。


    “哎呀，还在外头站着说话多累啊，要不，你先进来坐坐？”


    开什么玩笑！


    顾念又不是傻子，她只想着尽快了结此事，怎么可能还身陷狼窝里去！


    “不了，麻烦你们给个账户，我现在当面把钱给你们。”


    顾念的脸冷得像块冰，神情决绝，不留任何余地给对方。


    见顾念如此强硬，屋内的女人只好作罢。


    “行吧！那你等等，我换个衣服就出来。”


    随后，便又将大门虚掩了起来。


    ……


    顾念一人等在屋外，悬着的一颗心始终没有落下，但是无论如何，她只想早点把这笔钱还了。


    等了许久，可是半天，屋内都没有动静。


    顾念直觉有些奇怪。


    她又按了一下门铃，想要再催上一催，可是屋内依旧没人应答。


    这时，顾念听到自己身后似乎有脚步窸窸窣窣的身影，她不自觉转过身……


    却只剩“梆”的一声，剧烈的疼痛落在她的头上，鲜血瞬间迷蒙了她的眼睛。


    随即而来一阵晕眩，顾念便倒了下去……


    “怎么样？”


    晕厥中，顾念似乎又听到了屋内传来女人沧桑的声音。


    “晕过去了。”


    一声粗犷的男音回着女人道。


    “那赶紧把她绑进来，别让她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