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佳眷

作品:《长兄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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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酒楼人满为患,雅间早就没了,两人只能挤在大堂一个角落里,并排而坐。


    沈忆小手一挥直接点了一桌子菜,不多时,店小二端来暖锅和配菜摆在桌上,辣椒的香气扑面而来,红油滚滚,热气腾腾。


    客人太多,店小二丢下锅就去招呼别的客人了,沈忆自己动手,端着羊肉下锅。


    “吃辣吗?”沈忆问。


    “不吃。”


    沈忆面露遗憾,一边往清汤里夹肉一边道:“辣可好吃了呢。”


    被切得纤薄如蝉翼的羊肉片下锅一滚,须臾便熟透了,蘸上椒料后送进嘴里,唇齿之间皆是香气。


    这家酒楼的生意如此红火不是没有原因的,其中一个关窍就在于这嫩羊肉,不过沈忆最爱吃的却不是这个。


    她从红汤中夹起一筷子芫荽碎放进小瓷碗,用椒料一拌,最后均匀地撒上一层白芝麻,红红绿绿的,鲜亮诱人。


    少女的神色显然是满意极了,伸手朝旁边推过去:“喏,涮芫荽,尝尝!”


    少年一双黑眸盯紧这瓷碗中黑红料汁中浮起的绿色。


    沈忆神气活现:“这可是我独家秘制的吃法,只此一家,不会有比这个吃法更好吃的芫荽了,你尝尝嘛!”


    少女乌溜溜的眸子殷殷望着他,双颊被暖锅的热气熏得如生粉霞,许是吃辣的缘故,唇瓣格外红艳,摄人心魄。


    他握住筷子,慢慢地夹起一筷送到嘴里,径直咽了下去。


    沈忆亮晶晶地看着他:“好吃吗?”


    “……好吃。”


    少女粲然一笑,眼底如有万千烟火绽开。


    她显然高兴极了,拍着桌子又叫小二上了两壶好酒,一边吃涮肉一边与少年对酌,大快朵颐,不亦乐乎。


    她吃得开心,全然没注意到是从什么时候起,阿淮已经很少动筷,只在一旁下菜涮肉,不时给她添上几片肉,静静地听她说话。


    沈忆同他闲聊:“阿淮,你在魏国皇宫里,会像我这样跑出来玩吗?”


    少年微微一顿:“不会。”


    “诶?”沈忆好奇地朝他看来,“那你平日都干什么?”


    “读书,写字。”


    沈忆:“不是,我是说平日不需要学习的时候。”


    “嗯?不念书的时候?”少年想了一会,道,“练功吧。”


    “什么——”话说得太急,沈忆猛地被辣椒呛了一下,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练功也能是消遣?你平时都不玩的吗?”


    阿淮倒了杯温水推过去,淡笑了声:“玩?我哪有时间玩,还不如多看几本书,多练几遍剑法。”


    沈忆微微瞪大眼,喃喃道:“你们大魏培养皇储都这么严苛的吗?竟然连个消遣的时间都没有。”


    少年下意识想分辨什么,可随即便反应过来,紧紧闭上了嘴。


    沈忆夹起一片肉,继续道:“你看我们大梁,我父皇虽然有很多孩子,但是都散养,那些没什么野心的,脑瓜子不太灵光的,我父皇给个封地就不管了。只有看起来靠谱些的,他才会在课业上要求严一些,不过虽然我不爱念书,可父皇最喜欢的就是我了,他说以后要传位给我呢!”


    过了好一会,少年才道:“你父皇,是真的很爱你吧。”


    “那当然了!”


    少年倒了杯酒,微微转动着酒杯,半响,忽然道:“其实我爹没有不让我玩,只是我自己不想,我总想着能变得更厉害一些,因为只有这样,我爹才会多看我几眼。”


    沈忆伸出去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她转头看了过去。


    少年侧脸的下颌线隽秀硬朗,薄唇轻抿的弧度透出几丝倔强,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沈忆收回筷子,想了片刻,真挚地道:“可你已经很厉害了,我那么多课业,你唰唰唰一会就写完了,少傅现在常夸我课业写得好呢。你父皇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一定是以你为傲的。”


    “是吗?”少年勾了下唇,露出一个讽刺的弧度,“他若真以我为傲,又何必在我娘去世没多久便再娶,又生下一个儿子。”


    “……”沈忆期期艾艾地道,“其实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还挺正常的吧?”


    少年没再说话。


    酒足饭饱后,二人又逛了会儿集市,便打道回府。


    往常,两人一般在密道里便会分开走,各回各的住处。而这次,沈忆却是一路跟着阿淮回了和光堂。


    她直接将他拽上正殿的屋顶。


    也就是这里巡防的侍卫少,他们才能这样肆无忌惮。


    阿淮道:“做什么?”


    少女两条腿在空中晃悠着,变戏法一般掏出了一根五孔竹管,笑道:“好啦,别不开心了,我给你吹小曲。”


    少年挑了挑眉:“我说你怎么有段时间不见人影,原来是去买这个了。”


    “是啊。”沈忆找准孔位,轻阖双眼,深吸口气,吹奏起来。


    只听一道清越的长音划过黑蓝的夜空,宛转悠扬之处,如微风拂皱春水,如山间溪流叮咚,亦如云开见月,拨雾见日,霎时光明灿烂,万物生晖。


    一曲毕,阿淮道:“尺八不易学,更不易精,可殿下,吹得很好。”


    得了夸,沈忆反而谦虚起来:“还行,还行。”


    她一手转着竹管,一手垫在后脑勺上,仰面躺了下去。


    两人默默无言地望着夜空许久,沈忆道:“怪不得你看起来总是不太开心,原来不只是因为你娘去世,还因为你父皇。”


    “其实他们大人的事,我们又能知道多少呢,你父皇或许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或许有自己的考量,总归——不会是觉得你不够厉害而不喜欢你。”


    “再说了,他就算夸你厉害,那又如何呢?”


    “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你不能轻易让别人的想法左右自己。呐,我方才吹得曲子是《春和景明》,相信我,你娘会一直在天上保佑你的,你父皇虽然不说,可我想他既然对你寄予厚望,定然是希望你能一直好好的,至于我嘛……”


    少女坐起来,拍着胸脯道:“阿淮,以后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尽管来找我,有我在,你的人生以后必然能像这首曲子一样,春和景明!”


    夜空下,少年临风而立,背后是漫天星子子,他一双黑眸静静地望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


    方才一腔热血脱口而出,不觉得有什么,可被冷风一吹,激情褪去,又被他这样看着,


    沈忆不由微微红了脸,佯怒道:“喂!你哑巴啦,干嘛一直这样看着我?说话呀!”


    少年似是如梦初醒,匆匆别开眼睛,望着别处道:“……没什么。”


    沈忆红着脸慢慢坐直身子,只觉脸颊烫得惊人,她偷偷瞟一眼少年的侧脸,又猛地收回目光。


    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别扭奇怪起来。


    过了一会,沈忆站起来,小声说:“我得回去了。”


    阿淮嗯了声。


    两人下了殿顶,沈忆走出和光堂大门时回头望了一眼,大大的月亮挂在槐树枝头,洒下洁白的光辉,少年站在树下,似乎正望向她。


    夜风袭来,槐树下少年的身形忽而如一团雾,渐渐地消散了去。


    ……梦醒了。


    沈忆慢慢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的床帐,仿佛还能感受到梦境中那一刻的悸动。


    这场来自七年前的遥远的梦,其实已有许多细节都模糊了,可夜空下少年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在她心中留下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