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丧夫

作品:《认错夫君后

    大祁延和四年,洪州福林县。


    突如其来的暴雨冲散了浅淡春意,雨幕模糊了远山,噼啪声隐匿了喧嚣。天光放亮时,连下数日的大雨渐渐休止,阵阵啼哭撕裂了翻腾的雨雾,回荡在戈家村上空。


    遥远的响炮声与哭嚎声惊醒了沉睡的戈宁,她支起身子,揉了揉昏沉的脑袋,掀开被子下床。


    院中,挺着肚子的杨芸娘唉声叹气,一偏头瞧见西屋的房门打开,纤弱身影倚在门边,她哎哟一声折返回来,语气急促:


    “怎么穿成这样?快回屋去,大夫说你风寒尚未痊愈,要多歇息几日。”


    戈宁轻咳几声,摆了摆手,“嫂嫂,是谁家要办丧事?”


    “唉,是三叔家,”杨芸娘走入瓦檐下,惋惜一叹,“洪州卫所来消息了,四叔家的铁柱和九阿公家的大牛都没能回来,你十七叔是回来了,可他断了条腿,以后不好说媳妇……”


    戈宁心里咯噔一下,攥紧领口的指尖微微发抖。


    “是谁来带话的?可有京营的消息?”她急急问道。


    杨芸娘听到戈宁焦急追问,立时止声,心中不住地暗骂自己多嘴。


    “嗐,洪州卫所的差吏哪知道京营的事,”杨芸娘推着戈宁进屋,劝道:“再说,大勇本事着呢,又整日守在大将军身边,定然无恙。不过是没收到信,哪值当你愁这么些日子?”


    嫂嫂的宽慰并不能让戈宁放下心中的隐忧,她揭了窗屉,外面密集的响炮声和高高扬起的白幡直叫她心慌。


    “嫂嫂,我放心不下,今儿得回去一趟。”


    戈宁心绪不宁,略坐了半刻钟实在按捺不住,起身梳头洗面。


    杨芸娘又劝了几句,见她打定主意要在此时走,便不再阻拦,转身从柜子里取来干净衣衫递去。


    “别走后山近道,大雨冲垮了路,危险哩。记得按时喝药。等大勇回来你们来家里吃顿饭,当是庆贺庆贺。”


    戈宁挽好发髻,换上衣衫,正要开口应答,杨芸娘凑到她耳边压低嗓音说道:


    “方二那混账东西若是再去纠缠,只管去找族长告状,你若舍不下面子,嫂嫂帮你。要我说啊,还是在家里多住几日最好。”


    提起方二,戈宁抿紧了唇,面色微沉。


    年轻貌美的妇人独居村中老宅,难免会引来泼皮无赖的觊觎,比如方二。


    从前有方大勇在,方家族人顾忌方大勇是萧将军信重的亲卫,有萧将军撑腰,不敢招惹她。


    然而半年前商路复通,前线的消息时不时能通过商队传回来,方大勇阵亡的说法开始流传,说得有鼻子有眼,戈宁的日子自此艰难起来,甚至到了要回娘家暂躲的地步。


    戈宁不愿告知兄嫂让他们烦心,含糊几句敷衍过去,如今再次提及,戈宁本就芜杂的心绪平添几分愁闷。


    “大勇哥快回来了,想来方二不敢胡来。”戈宁佯装淡定的回道。


    她虽厌烦方二的骚扰,可更担心错过京营的消息,只想赶回方家坪等待。


    杨芸娘觉得有些道理,顿时放心不少。


    “不耽搁你了,路上湿滑,小心些。”


    戈宁唉了一声,抱着油纸伞出了门。


    她记着嫂嫂的话绕了远路,刚走出戈家村的地界,抬眼瞧见县城方向接连来了四五辆骡车,咣当咣当从她身侧越过,骡蹄带起点点泥浆。


    驾车的人身穿藤甲腰系白麻,车上摆着几口棺木以及许多丧具,显然是洪州卫所的差吏奉命前去阵亡将士家中吊唁,抚慰家眷。


    戈宁的心又沉了一点,闷头朝方家坪的方向急走。


    她心事重重地走了四、五里路,忽而注意到身后嘈乱的马蹄声,密集又急促,似在狂奔。


    偏僻的小山村,哪来如此多珍贵的马?


    戈宁好奇地扭头望去,瞧见身后山道尽头出现了数十骑并两驾马车,正在迅速逼近。


    短暂的惊愕过后,戈宁提着裙摆慌忙避到一旁,让出道路。


    似是见路旁树下有人,疾驰的长鬃骏马放缓速度,戈宁将将站稳,他们恰好停在眼前。


    戈宁警惕地扫一眼,这队车马约有十五、六人,他们胯.下骏马威风凛凛,肥壮结实,骑马之人健硕彪悍,戾气缠身。


    戈宁握紧手中伞柄,谨慎后退几步。


    “请问小娘子,方家坪可是在这附近?”


    稍显稚嫩的秀气少年越过众人停在戈宁面前,未语先带三分笑,大约是察觉到戈宁的戒备,他卷起马鞭,客客气气地朝着戈宁抱拳。


    戈宁是不想回话的,可那驾车的独眼大汉以及断了一条胳膊的老伯齐齐望过来,戈宁不得不硬着头皮点头回应。


    秀气少年面露欣喜,朝队伍前方喊话,“义父,就是这儿,咱们没走错。”


    戈宁稍稍抬起伞檐。


    被少年称作义父的男人气宇不凡,瞧着应是队伍里地位最高之人,同行人皆落其后,以警戒的姿态护在其左右。


    男人拽紧缰绳,眺望前方片刻后,沉声问道:“前面有三条岔道,劳烦小娘子为我等指一条路。”


    说罢,男人偏头看了过来。


    戈宁被他一身气势所慑,不敢正视,压低伞檐垂下眼帘,怯懦开口:


    “右、右边的岔道走到底,看到小溪往上游走七八里,那里有一深水潭,往水潭西侧再走三里便是方家坪。”


    秀气少年眉眼含笑,“多谢小娘子。”


    探得路线,少年催着马儿回到队伍中,却在无意间瞥见义父一瞬不瞬地盯着某一处,眸底似有光跳跃。


    少年不明所以,转过脑袋,顺着义父的视线寻到了树下。


    薄薄雨雾中,脂粉未施的年轻妇人撑着油纸伞,翩然立在盛放的玉兰树下,浅青色衣裙随风翻飞。


    方才只顾问路,未能细瞧,这一打量,少年发现妇人端的是肌莹骨润,身姿曼妙,病弱之态难掩其容貌的娇美,多情的双眸透着欲说还休的意味,只一眼就叫人目光难移。


    秀气少年看了又看,终于有所恍悟,他心怀敬佩地凑到义父身边,轻声问:


    “义父,要不要把这小娘子抓来审一审?”


    少年暗道:陡然出现的妇人仙姿玉貌,人比花娇,不似寻常乡野村妇,而四周尽是峨峨高山,除了神仙下降、精怪现行,就只能是细作了。也不知是哪一方旧敌,这般下作,幸好义父提前识破。


    男人缓缓移开视线,意味不明地看一眼小少年,毫无预兆地扬鞭策马,朝着方家坪方向奔去。


    秀气少年莫名地挠挠头,困惑的问道:“成叔,你说义父是什么意思啊?抓还是不抓?”


    独眼汉子多看一眼戈宁,对少年喝道:“青瓜蛋子懂个啥,赶路!”


    话落,他扬起鞭子抽向青瓜蛋子的骏马。


    那伙人不知商量了什么,直盯得戈宁脊背生出一层薄汗。直至马蹄声远去,她轻呼一口气回到小路上。


    没走两步,戈宁豁然间意识到不对劲。


    疾驰间,那行人裹的披风叫风吹开,她隐约瞧见披风下的白布甲,腰腹手肘等处覆有深色皮革,他们腰间还挎了两柄刀,一长一短。


    戈宁认得稍短一些的那柄,是雁翎刀。


    黑披风,白布甲,雁翎刀……他们来自京营!


    方氏一族有八户人家属军籍,七户归洪州卫所调遣,唯有二十七房的方大勇隶属于京营,出征前一直跟随大将军宿卫京城。


    那马车上的……


    惶急之下,戈宁顾不得小路泥泞,拼尽全力沿着马蹄印奔去。


    入夜未夜之时,方家坪的村口廊桥下,聚在一起唠嗑的叔祖爷奶们远远看见戈宁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俏脸煞白。


    “大勇家的,快回家去,你家来客人啦。”


    “好多人哩,还骑着马,等了好久呢。”


    存在心头的最后一丝侥幸破灭,戈宁的眼眶唰的一下通红,握紧伞柄的手止不住颤抖。


    叔祖爷奶们看着戈宁失魂落魄的背影,轻轻一叹。


    “可怜孩子,这俊俏模样,十里八乡寻不到第二人,当初差点嫁去白老爷家,哪知便宜了二十七房的军户,落得这等境地。”


    “谁说不是,嫁过来没多久大勇就出征,守这些年守成了寡妇。”


    “我倒是觉得嫁军户当寡妇比给白老爷做小妾好。”


    “嫁军户算什么好?子子孙孙都要上战场拼命,几代人都未必能混出头,大将军可不是谁都有那个福气能当的。”


    “唉,还是大勇命不好,听说在边州都升到百户了,手底下管好多人哩,这打了胜仗论功行赏,说不得能升千户,当参将,可惜啊。”


    “当年那么多人去剿匪,只有他被萧将军选中,调去镇北军当亲卫,好不容易从牙将熬到百户,眼见着要发达了,嘿,人没了,可不是命不好。”


    ……


    戈宁听不到身后此起彼伏的议论叹息,她跌跌撞撞向村尾的半山腰跑。


    “哟,嫂子回来了,急急忙忙的是去做什么?不如来我家歇一歇,我请嫂子喝杯酒。”


    刚到山脚下,戈宁就被突然伸出的胳膊吓了一跳,险些摔倒,待她站稳,定睛一看,却是方二那厮。


    他手里攥着钱袋亢奋异常,不知在哪个赌坊玩了几宿,双眼熬得赤红,一身熏人的气味令人作呕。


    戈宁满心焦急,不愿与他多纠缠,后退两步,斥道:“方二,你让开!”


    “嫂子还是这般脾气,”方二的眼珠子都快黏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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