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李友朋突降灾祸 柳府丞暗中相救

作品:《仙与凡

    话说李成孝,见徐总监管折腾了大半个下午,也没找出他的毛病来,心里是无比的得意。晚饭时,端着饭碗,提了二两酒,来到李友朋的窝棚里,要向他谝摆。


    李成孝给李友朋倒上酒,不无自豪地道:“叔,那徐老头吹着浮土找裂纹,想报复我,但最终都没挑出我的一点毛病来,碰了一鼻子灰,自讨个没趣,还把柳大人给弄病了。”


    李友朋道:“我看那徐老木匠倒是个正直之人,不会为了康木匠那点事,故意找你茬。”


    李成孝不以为然的道:“叔,人不可貌相。你看着徐老木匠一脸的正义,但他心里阴险得很。他三番五次地跑到我那儿,又是问又是量的,一脑门子的坏心眼,不就是为了找出点我的毛病来?他找就找呗,还把柳大人搬来。你说,他可恶不可恶?”


    李友朋慢慢地饮着酒,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你如果做得好,没有问题,还怕他找?关键还是自己要把活干好,让他们想挑毛病也挑不出来才行。”


    李成孝悻悻地道:“叔,话是这么说,可这么多的活,他要是想鸡蛋里挑骨头,能找不出一星半点的毛病来?”


    李友朋道:“这事还是怨你。你当初不使坏砸他徒弟的脚,能有这些恩怨?所以我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吃一堑长一智,这回的教训你以后可千万要记住了,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有害人之心,这样,才不遭人使坏,没有这么多的闲事。”


    李成孝道:“叔,你说的话我记住了,这不,康木匠一来上工,我就给他赔不是了。”


    李友朋喝了一口酒,咂巴着嘴,若有所思地道:“按说,你与康木匠那点事,不值得徐老木匠这么地上心,还请了柳大人来,难道你们之间还有什么过节?”


    李成孝一本正经的道:“叔,我向你保证,除了那次砸了康木匠的脚外,我对他没再做任何坏事。开始吧,我是怕康木匠仗着他师父的势会欺负咱,想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道知道俺们也不是吃素的,好让他老老实实,别翘尾巴,更不敢欺负咱。可砸了他的脚后,我也有些后悔,要是把他的脚给砸折了,落下了残疾,我不是造了孽?无冤无仇的,对人家不是丧了良心?后来见他脚好了,没有落下毛病,心里才踏实了。他一来上工,我就给他赔了不是,并且我对他可照顾了,一点都没有再为难他。真的,叔,不信你问老韩他们去?”


    李友朋道:“这个我倒信,你又不是那坏人,做出那种事,也是一时的气盛。以前,我也遇到过。其实,这些都是小事情,如果在咱们几个之间,算不了什么。但是,对康木匠来说,那就不一样了。”


    李成孝疑惑地道:“叔,有什么不一样?”


    李友朋道:“他与咱们不是一个国的,又不是一同来的,是两伙人,他会觉得你是有意欺负他。再说,他师父是工地的总监管,打狗还看主人面,你故意砸伤他的脚,虽然伤在康木匠身上,但是却戳在了徐老木匠的心上,使徐老木匠也没了脸面。就是徐老木匠为难你些,找你些茬口,整治你一下,也是情有可原。常言道,师徒如父子。为徒弟出气,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李友朋顿了顿,又发自肺腑的道:“成孝,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你以后可要记住了,不管做什么事,不能光凭一时头脑发热,要看清楚,想明白了再做。”


    李成孝听着李友朋的忠告,只觉得句句在理,不禁心悦诚服,道:“叔,你教训的对,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李友朋见李成孝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有悔改之意,心里也踏实了,反倒安慰他道:“你也别总觉得是个事似的,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大事,过去就算完了,不要总是个心事,只要以后明白了就好。”然后举起酒盅,道:“来,咱爷俩喝一个。”


    李成孝赶忙端起酒盅与李友朋碰了碰杯,感激的道:“叔,你对我真好,这杯酒算我敬你。”


    李友朋道:“我不是说了吗,咱们是一个国的老乡,又都姓李,俗话说:一笔写不出俩‘李’字。我不对你好,还有谁对你好?”


    两人慢慢饮着酒,你一言我一语,十分的亲近。正高兴间,却听到窝棚外有人喊:“李工头在吗?”


    李友朋听到喊,忙道:“在,在。”应着,放下酒盅,走出窝棚。见是工地的守卫,陪笑道:“军士有何事?”


    守卫道:“你跟我来,有人找你。”


    李友朋跟着守卫来到工地前的路上,守卫指了指站在路边的一位女子,道:“她找你。”


    李友朋走上前,见是柳大人的丫鬟,惊讶地道:“你……”


    可心赶忙悄悄地摇了摇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走到他跟前,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折好的纸条,递到他手里,悄声道:“大人让给您的。”


    李友朋悄声问:“大人可好?”


    可心道:“大人服了药,稍好了些。”


    李友朋又道:“大人有何吩咐?”


    可心摇了摇头,道:“只吩咐将这交给你,其他的什么也没讲。”


    李友朋还想再问,但可心却转身急急忙忙地走了。


    李友朋满腹狐疑,看看可心已消失在夜幕里,只好匆匆地回窝棚去了。回到窝棚,李成孝好奇地问:“叔,黑灯瞎火的,谁找你?”


    李友朋遮遮掩掩地道:“没谁……”


    李友朋急着想看可心给他送来的信,但有李成孝在,他又不敢拿出来,便想支走他,于是又道:“来,喝酒。”说着,端起酒盅,一仰脖子,把酒都喝干了。


    李成孝赶忙要给他倒酒,李友朋用手捂住酒盅,道:“不喝了,喝多了不好。”然后又道:“我有点累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李成孝心里明白,这是在撵他走。心想:一定是刚才找他那人给他说了什么,他要急着去办,才撵我的。难道他也有相好的?想到这,便知趣地道:“叔,我也累了,也该回去歇着啦。”说完,起身出了窝棚。


    李成孝出于好奇,他并没有回自己窝棚,而是走到一边,悄悄地藏了起来,要看看李友朋是不是也去会相好的。


    李成孝走后,李友朋坐到铺沿上,赶忙掏出纸条,凑在灯前,打开来看,纸上写着“速逃命”三个字。李友朋不敢相信,又睁大了眼睛再仔细地看,一点不错,就是这么一句话。李友朋既惊愕又疑惑,心想:什么意思?为什么让我逃命?弄错了吧?李友朋又想:柳大人既然黑夜让丫鬟送信来,肯定不会弄错。可为什么要我逃命哪?难道我出了什么事?李友朋努力地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他突然想起,下午徐总监管三番两次地丈量那批殿檀,还把柳府丞请了来。柳府丞丈量完,竟然一下子就病了。于是恍然大悟地道:“坏了,殿檩出事了……”


    李友朋气得直骂娘。但事已至此,一切于事无补,只有按照柳府丞的吩咐,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赶忙起身收拾东西。


    再说李成孝,在那黑处蹲了好一会,也没见李友朋出来,心里很是纳闷,心想:他支走我,又不去会情人,那是为什么?刚才守卫把他喊出去,肯定是有事,但有什么事哪?百思不得其解。但好奇心促使他又不肯善罢甘休。心想:我去他窝棚里看看不就知道了?于是起身朝李友朋窝棚走去。到了门口,拍了两下门帘子,喊道:“叔,还没睡吧?”


    李友朋听到李成孝来了,赶忙停住手。他本不想应答,因为他不想让李成孝知道自己要逃命的事,但是不应答又怕他直接进来,反倒更不好,便直起腰,道:“你有事吗?”


    李成孝听到李友朋应答,便掀了门帘走进来,故意表白道:“叔,我来拿碗,省得明早再来打扰你。”


    李友朋不自然地指了指小木桌,道:“在那,拿吧。”


    李成孝骨碌着眼睛,扫视了一遍窝棚,见李友朋把被褥都卷起来了,好像要打包。便装着无意似的问到:“叔,你翻箱倒柜地找什么?是不是丢了东西?我帮你找找?”


    李友朋是一老实人,经李成孝这一问,更加不自然了,吞吞吐吐的道:“没、没什么,刚才好像听见有、有个老鼠在啃东西……”


    李成孝看到李友朋这紧张、不自然的样子,心里明白,这话是在骗他。但他也不戳穿,反倒装着相信,走到铺前,探着身子在铺上、铺边东找西瞧,并道:“在哪里?”找了一会,没有找到。又道:“准是跑了,明儿我给你要点耗子药来,药一药就是。”也不去拿碗,也没有走的意思。


    李友朋见李成孝故意赖着不走,心里很是着急,不免表现得有些心神不定。李成孝见了,更加坚信李友朋有事瞒着他,好奇心更重了,忍不住地问道:“叔,你心里有事?”


    李友朋掩饰道:“我、我能有什么事?你、你快回去吧。”


    李成孝笑嘻嘻的道:“叔,你瞒不了我,自从刚才有人把你叫出去,回来后你就心神不宁的,先是支走我,这又收拾铺盖,不会是相好的婶子来叫你吧?”


    李友朋被他一说,急红了脸,辩白道:“你胡说什么?我还和你一样?整天地拈花惹草?”


    李成孝也不生气,仍然笑嘻嘻的道:“叔,你也别不好意思。男人吗,出门在外,偶而沾点腥,也不是大事。回去我又不会告诉婶子,你怕什么?”


    李友朋听了,气得牙根直痒,心想:你个找死的东西,闯下了这么大的祸,死到临头了,还想女人的事。于是气愤地道:“你闯了天大的祸,要大难临头了,还忘不了女人!”


    李成孝不以为然的道:“叔,你又吓唬我,那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你也说不再提了,怎么又提?”他以为李友朋又在用他砸康木匠脚的事数落他。


    李友朋长叹一声,忿忿地道:“那件事是过去了,可你又肇了新的事。你把大殿的檀给下短了,你闯了大祸。”


    李成孝听了心里猛地一惊,但马上又放下心来,道:“叔,你怎么也和那徐老头一样,不相信我?我不是给你说了,那檀没有问题。他们用那竹杆也反复地标了好几回,一分一寸都不差。你怎么还是不相信哪?”


    李友朋气呼呼的道:“你下的那檩多长?”


    李成孝委屈的道:“叔,我不是给你说过?我按照给你说的那办法算出来的,两丈整。不会错的”


    李友朋听了李成孝这样讲,心里也产生了疑问。心想:这个尺寸对呀!莫非是柳府丞错了?但又想:不会的,这么大的事,如果不确定,她是不会凭空无故讲的,更不会让我逃命。既然尺寸算的对,那些檀又与竹杆一样长,怎么会错哪?思考了片刻,恍然大悟,暗自道:“那一定是竹杆短了……”忙道:“你的竹杆出问题了。”


    李成孝更是不能相信,分辨道:“叔,你真是疑神疑鬼的,我恐怕竹杆截不准,影响了所有的檀,就没敢让他们去截,是我亲自截的。我量得特别仔细,一点都不差,不会错的。”


    李友朋仍然不放心,道:“你把那竹杆拿来,我亲自量一量就知道了。”


    李成孝好不情愿的道:“叔,你怎么还是不相信我哪?”


    李友朋此时已不相信他的任何说辞,坚定地道:“你别说那么多,快把竹杆拿来。”


    李成孝拗不过,只得不情愿地到他工地上,把那两根作为标杆的竹杆都拿了来,放在窝棚里的地上。道:“叔,你量吧。”


    李友朋拿来尺子,丈量其中一根竹杆,量到窝棚门口——由于竹竿太长,有许多在窝棚外。李友朋没好气的道:“把灯端来,给我照着。”


    李成孝不敢不听,不情愿地端过灯来,给李友朋照着。李友朋量到窝棚外、这根竹竿的顶端,是一丈六尺二寸长。李成孝见了,道:“叔,这根是配殿的。你看,没错吧。”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李友朋也不理会这些,他把两根竹竿对齐,为了防止两根竹竿错位,他两只手倒换着抓着竹竿,弓着腰往窝棚里走。李成孝端着灯也跟了进来。


    李友朋走到这根短竹竿头上,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竹竿,另一只手伸向李成孝,喊到:“拿笔来。”


    李成孝把油灯放在小木桌子上,拿起一支用木条做的笔递给李友朋。李友朋接过笔,在这根短竹竿顶端处、那根长竹竿上划了一个记号。


    李友朋还怕不准,又对李成孝道:“你出去把两根对齐。”


    李成孝赶忙走出窝棚,把两根竹竿对齐,向李友朋喊到:“叔,对齐了。”


    李友朋见这根短竹竿的顶端,正好在刚才他划的标记处,于是松开手,拿来尺子,量标记上端的这段竹竿长度,结果是三尺四寸。李友朋心中一惊,又重新量了一遍,结果依然是三尺四寸。李友朋顿时傻了眼,一腚坐在地上,面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成孝走进窝棚,大大咧咧的道:“叔,没错吧……”话没说完,却见李友朋坐在地上,一副呆傻的样子,又惊愕的道:“叔,你怎么了?不会也和柳大人一样,都中了魔吧?!”


    李友朋听到李成孝喊才醒悟过来,有气无力的道:“你把竹竿截短了……”


    李成孝听了心中一惊,但又不能相信,道:“不可能……”嘴里一边嘟囔着,一边赶忙拾起李友朋丢在地上的尺子,也从李友朋划的记号处,哆哆嗦嗦地测量长竹竿以上的部分,结果是三尺四寸。


    李成孝用尺子在地上写了一丈六尺二寸,在这数字下面又写了三尺四寸,把两个数字一加,得的是一丈九尺六寸。看到这个结果,李成孝也懵了,一下瘫坐在地上,脸上的汗珠立时就下来了。


    好一会,李成孝连滚带爬地扑到李友朋面前,哭喊道:“叔,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李友朋喃喃地道:“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不管做什么事,都要仔细,千万别马虎,这下好了,一切都完了……”


    李成孝吓得六神无主,抓着李友朋的胳膊,哭喊道:“叔,这可怎么办呀……”


    李友朋气愤地一甩胳臂,道:“你把我都给害死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李成孝又道:“叔,你不能看着我死呀,你得救救我呀……”他知道,这佛仙殿是皇家的建筑,下短了这批殿檀,就是破坏佛仙殿的建造,是要被杀头的。


    李友朋看到李成孝一副可怜的样子,又心生怜悯,道:“别哭了,快回去收拾收拾,咱们一起逃命吧。”


    李成孝立时止住哭,慌忙爬起来就往窝棚外跑,刚要出窝棚门,又停住脚,转回身,“扑嗵”一声跪到地上,向李友朋“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泪流满面的道:“叔,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救命之恩。”说完,爬起来向外跑去。


    李友朋也赶忙收拾东西。他将被褥、衣服用床单包了,整整包了一大包。想叫上李成孝一块逃,便急急忙忙来到李成孝的窝棚前,轻声向窝棚里喊道:“成孝,成孝……”


    吴心安在窝棚里答道:“李工头,他不在。”


    李友朋走进窝棚,问道:“他没回来?”


    吴心安坐起身,惺忪着眼,道:“我不知道,我睡觉来。”吴心安说着,看了看李成孝的铺,又道:“你看,他的被褥都卷走了,可能是上他相好的那里去住了。”又自言自语的道:“这样也好,省得整天三更半夜地回来,吵得我睡不好觉。”


    李友朋看着李成孝的铺,光溜溜地,只剩了一层箔。被褥、衣服全都不见了。知道他卷了铺盖已经逃跑了。心里一个劲地骂他:“无情无义的东西,给你说了一起逃命,你倒好,先自个跑了。”


    李友朋回到自己窝棚,只得背起包裹,独自逃命。他走到窝棚外,看着工地,自己的那些工具还在那里,实在不忍心丢掉。心想:这些都是吃饭的家什,丢了,拿什么混饭吃?可是,要带又带不走,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但转念又想:逃命要紧,先逃出去再说吧。于是,狠了狠心,往工地外走去。


    李友朋快走到工地边上,却见守卫工地的军士守在那里。自己背着个大包袱,他怕被守卫看见当成贼抓起来,便悄悄地蹲下,想等守卫走开再出去。


    李友朋焦躁地等了好一会,不仅不见那军士挪地方,反倒见大半个月亮升了上来,照得工地亮亮的。他怕被军士发现,不敢再待下去,只得悄悄地退了回去。


    李友朋回到自己窝棚里,气呼呼地把包裹往铺上一扔,望着包裹,心有不舍的道:“逃命要紧,还顾这些东西做什么?”转身就往外走。


    李友朋悄悄来到工地边,见没有了守卫,赶忙向工地外走。刚走出工地,突然,站在工地外树影里的军士向他呵斥道:“站住,什么人?”


    李友朋吓得浑身打了个惊战,脱口道:“我……西图国的木匠。”


    军士手按腰间的长剑走过来,道:“三更半夜的你干什么去?”


    李友朋吓得结结巴巴的道:“我、我……我出去找个人……”


    军士威严的道:“不行,快回去。”


    李友朋只得点头哈腰的道:“是,是……”


    李友朋又回到窝棚里,懊恼的道:“我怎么这么倒霉?他李成孝做错的事,我跟着受牵连。想逃命吧,又被守卫看得死死的,我这是哪辈子作的孽?要遭到这种报应……”李友朋心里好不难过,他懊恼的想:柳府丞为了救我,冒着风险,悄悄让丫鬟给我送信来,自己偷偷逃了不就完了?可干嘛这么嘴贱,又给李成孝说了?现在可好,倒让李成孝先逃了。我要再逃了,柳府丞身为建造佛仙殿的主管官,又是我这组木匠的监管人,官府里捉不到我俩,她不得为我俩顶罪,成了我俩的替罪羊?她好心好意冒着风险救我,到头来,却被我给坑害了。她对我那么好,我不仅没能报答她,反倒害了她,我怎么对得起她?我不成了恩将仇报的奸恶小人了?若是官府里不依不饶,再追查到我的家乡,我的老婆孩子也跟着受了牵连,那不是又给他们丢了人,造了孽?还不如就此认了罪,伏了法,也落个敢做敢当的好名声,也免得家人跟着受牵连,还能保住柳府丞。就此一想,心里倒是安稳了许多。于是,靠着包裹坐了下来。然而,他心情并不平静。他又想到,自己从小吃苦受难,好不容易学会了木匠,有了手艺,能挣口饱饭吃,成了家,把孩子也拉扯大了,给他们也娶了亲。自己来多挣点钱,回去好置上二亩地,守着老婆,过个晚年。可是,竟然赶上这档子事,把这把骨头要扔在这异国他乡了。直后悔当初没听老婆的劝,执意来女儿国。要是听了老婆的话,哪里还有这种灾祸?他越想越伤心,越想越难过,竟然趴在包裹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他边哭边念道:“我李友朋一辈子没作过恶,怎么遭到这种报应?老天爷,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吧……”


    他哭着哭着,渐渐地没了动静。由于他劳累了一天,刚才又喝了些酒,这会酒劲正发,再加上心灵的折磨,他已心力憔悴,疲惫不堪,竟然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睡梦中,他在为自己打棺材。他心里好不悲哀。他一边干活,一边叹息道:“当了一辈子木匠,死在异国他乡已经够惨的了,不能死后连个棺材都没有,怎么也得给自己做口好棺材。”他做得很仔细,很认真。


    李友朋刚刚把棺材做好,就走过来一位白发苍苍,衣衫褴褛的老翁。老翁走到棺材前,用手抚摸着做好的棺材,左瞧右看,一副羡慕的样子。赞叹道:“真是口好寿材。”又问道:“这是柏木的吧?”


    李友朋答道:“是。”


    老翁又道:“这是你做的?手艺真不孬。”


    李友朋答道:“是我做的。”


    老翁又道:“给谁做的?做的这样仔细?”


    李友朋悻悻地答道:“给我做的。”


    老翁好像没听清楚,又重复问道:“给谁做的?”


    李友朋一字一句的答到:“老人家,我说了,是给我自己做的。”


    老翁听了有些诧异,似乎也不相信他的话,道:“你这后生,尽骗我老头子,你年纪轻轻,又身强力壮的,怎么会给自己做这个?”


    李友朋也不辩驳,心想:随他说去吧,给他较这真做什么?


    老翁又自言自语地道:“后生真是想得长远,年纪轻轻的就把自己的身后事给准备好了。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该扔。我这老头子都到了这把年纪了,也没有口寿材,真是可悲。要是我也能有这样一口寿材就好了,死了也无遗憾了。”


    李友朋无可奈何的道:“老人家有所不知,并不是晚辈想得长远,而是眼前之事。”说着,又叹了口气。


    老翁道:“你看你这后生,身子骨好好的,又没病没殃的,怎么尽说些不吉利的话来?还这样哀声叹气的,连我这老头子都不如。”


    李友朋道:“老人家,你不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虽然身子骨结实,没病没殃,但是架不住有大灾。我就要大难临头了。”


    老翁道:“你这后生多虑了,灾祸岂有先知?莫非你是神人不成?若有先知,为何不设法躲避?”


    李友朋道:“晚辈不是神人,但却知道灾难就要降临,也知道可以躲避,但却不愿躲避。”


    老翁听了好奇的道:“这就奇了,你既知道有难,又知道可以避难,却又不躲避,世上哪有你这样的人?能否讲来让我老翁听听?也求个新鲜?”


    李友朋道:“不瞒老人家讲,我是西图国的木匠,来女儿国为她先王建造佛仙殿,被委命为木工工头,带领几十个木匠做大殿的房架,不曾想,我委派的一个木匠将大殿的殿檀全部下短了一个扣凖的长度。这个木匠知道闯了祸就逃跑了,这责任就落到了我的头上。皇家的东西,出了这么大的错,肯定是凶多吉少。所以,我先将棺材备好,免得死在异国他乡连个棺材也没有。”李友朋说完,又是长吁短叹。


    老翁听了,哈哈大笑,道:“后生呀,我见过傻的,却没见过像你这样傻的。闯祸的人都逃了,你知道要背黑锅,为何还不赶快逃命?却要在这里等着官府来捉拿?”


    李友朋叹了口气,道:“老人家有所不知,晚辈开始也想逃来,可一想,我再逃了,委派我当工头,监管我这组木匠的柳大人就为我背了黑锅。这位柳大人对我很好,我怎能只顾自己却坑害了她哪?要是那样做,我还算个人吗?俗话说,大丈夫做事,敢做敢当。所以,我不想逃了,我要把这罪过承担起来,不能再让无辜的柳大人受连累。”


    老翁听了,啧啧称赞,道:“没想到人世间还有如此仁义忠厚之人,我老翁真是惭愧,惭愧。”


    李友朋道:“老人家也不必自责。其实,一开始我也是只想逃命来,可后来才觉得良心上过不去,不能这么做。”


    老翁感慨地道:“后生啊,像你这种仁义善良之人,怎么能不得善终?若真如此,岂不是神灵也不开眼了?”


    李友朋道:“老人家切莫这么说,都是晚辈的错。是我用人不当,不亲力亲为,又疏忽大意,才酿成这等大错,与神灵何干?”


    老翁听后自言自语的道:“孺子可教也。”又对李友朋道:“你是忠义之人,必当逢凶化吉。”


    李友朋只当是老翁的随口安慰与奉承,也不当真,随口应和道:“谢谢老人家吉言。”


    老翁又道:“后生,你既然是个仁义善良之人,我想,你也不会忍心看着我这个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穷老头子死后破席裹身,连个棺材盛敛也没有吧?!常言道:行好行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既然是善人,不如再行一次善,做一回好人,把这口寿材送给我吧。”


    李友朋听了,心想:这个老头,说了一大堆的奉承话,到头来是为了骗我这口棺材呀。于是心里有些不高兴,道:“老人家,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是将死之人,还要等着这口棺材收敛哪。”


    老翁道:“你死得了死不了还不一定,可我老翁都这把岁数了,肯定是没了几日的活头,所以,你不如我需要他。”


    李友朋听了很是生气,心想:你这不是胡搅蛮缠吗?但见他老态龙钟,是位长者,又不好发火,便强忍着心中气愤,委婉地拒绝道:“老人家,按理说,你张了这个口,我作为晚辈的,不能驳你这个面子,应当奉送给你才是,可是……”


    老翁打断李友朋的话,不高兴的道:“可是什么?你不舍得?”


    李友朋为难的道:“老人家,晚辈不是不舍得,只是觉得,我干了一辈子木匠,到死了却连口棺材也没用上,实在是可悲。”


    老翁道:“你不还是不舍得吗?我算是看透了,你这仁义也是分人来的,知道我这老头子没什么用,就不讲仁义了。”


    李友朋知道这老翁是说他“假仁义”,用话来激将他。心想:你不就是想要这口棺材吗?我才不上你的当,不管你怎么说,这口棺材我是不能送给你。便没有理会。


    老翁哀叹道:“人人都把仁义讲,事到跟前全遗忘。可怜我这孤苦人,死后只有破席葬。”


    老翁见李友朋依然不再理睬,很是失望,悻悻地转身离去,边走边感叹地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谋面不识神仙。也是个愚钝不开眼,舍命不舍材的蠢货。”


    你道这老翁是何许人也,也敢自诩神仙?看官有所不知,这老翁是东土大唐国,东海岸边,蓬莱仙岛上的太虚真人。他出岛来,要寻觅几位忠义善良之人,纳其为徒,传承其虚无飘渺之法。今来到这女儿国里,恰巧碰到了李友朋,有意考验他,却最终还是让他失了望。


    这正是:肉眼凡胎李友朋,对面不识真人容。为了一己身后事,竟要错失把仙成。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