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长街 长安万宁。

作品:《望重山

    “殿下。”


    沈兰御的声音很平静。


    “易子而食,不是虚言。前朝大乱,民间多有此事。”


    他说得平静,却更显话中残忍。晏亭梨缓缓睁大了眼。


    半晌,她垂下眼睛,掩住了眸中泛起的湿红。


    她很轻地说:“我......太自私了。”


    自私到,竟忽略了世上还有许多人还在泥潭中挣扎。


    眼前出现一截竹青色的衣袖,袖下长指轻递,绢帕丝软。


    晏亭梨一愣,片刻后才接过。


    沈兰御道:“自私是人之本性。如今这世上,并无真正无私的人。殿下生来便在云端,能看见云端之下的百姓,已经是仁善了。”


    他的声音明明清冽如初,却给她一种很温柔的恍惚感。


    晏亭梨用那方绢帕拭了拭眼睛,将睫上湿露擦去,才闷着声道:“我从前,很少想自己为何生来便不忧衣食。”


    “宗室贵族享尽荣华,有的或许是天降横福,一朝冲天,但也有许多是百年蓄积,阖族辛举。世家荣华需要维系传承,子嗣习文武,立功业,掌权人求荣盛,谋长安。其中费力,说起来并不逊于科考。也并非所有贵族都是坐享其成。”


    沈兰御缓了缓声,“天下供养天家,天家便要护佑天下,护万民不受侵扰,不困难灾。百姓得安居,得乐业,王朝才能长久。殿下不必为此而自困。”


    他的眼中,一片琉璃色澄明。


    “殿下心有百姓,才不负万民供养。”


    晏亭梨的手无意扣紧绢帕,一片温凉。


    她想起来那一场犹带血色的碎梦。


    天下,万民,都是责任。


    对天下有责任的不止君王。


    她亦是公主。


    晏亭梨唤了一声。“流英。”


    守在门边的流英闻声过来,便听她说:“你去买些东西给那位老人家,再买几身衣裳。......他穿得太单薄了。”


    晏亭梨再去看那个老人,他走得僵硬又慢,只走了短短一段路。


    她忍住了将要叹出的一口气,眉尖却还是蹙了起来。


    沈兰御在流英将要出门前,又补道:“可以多买些吃食衣物,但不必给银两。”


    流英一顿,“是。”


    沈兰御道:“上京虽繁荣,却也有寒疾偏处。殿下只与些衣食便够了,多的,他未必护得住。”


    晏亭梨其实也想到了这一点,是以一开始并没有说起要给他银两。


    但沈兰御直说出来,她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她不是不谙世事,只是经历过那样的混乱,再亲眼看见繁城之中还有这样寒苦的人,乍然便不好受了。


    松香随后进来,带了两碗温热的甜羹。


    “殿下,已经吩咐好了。膳食还要些时候,殿下和沈相先用甜羹垫一垫吧。”


    晏亭梨喜欢甜,但沈兰御应当不会太嗜甜,松香特意交代另一份要更清淡一些。


    晏亭梨被打断惆怅,的确觉出肚中空空,便也接了。


    暖羹入口,甜香绵滑。


    晏亭梨不忘问一句沈兰御,“可还合胃口?会不会太甜了。”


    她直觉沈兰御这样的人物,口味应当也是清淡的。


    果然沈兰御颔首道:“刚刚好。殿下费心了。”


    安排的饭菜都上桌后,晏亭梨举起杯,“沈相,还未好好谢过你。”


    她牵出一抹笑意,杯中酒香馥郁。


    她谢的,并不只是授课。


    沈兰御便也举杯,“殿下多礼了。都是我应尽之事。”


    王微因送来的酒闻着很香,只是不知味道如何。


    晏亭梨饮了一口,很是醇厚。“这酒好香。”她暂时不再想前尘,夸赞道,又喝了一口。


    沈兰御见状,还是不免劝道:“殿下,适量便好。”


    晏亭梨点点头,表示自己有数。


    然后,她便有些醉了。


    晏亭梨的酒量算不上太好,只是偶尔也喝一些暖暖身或是合一下境意,烈酒她是极少喝的。


    许是日间已经饮了些花酿,晚上又喝了王微因送的酒,晏亭梨没多久便感觉人有些虚浮,只是还不至于醉,神思还是很清醒。


    但醉意上涌,晏亭梨看着长街灯火,灯火落入她眸中,灿灿生辉。


    琵琶声早就停了,却有别处的乐声袅袅晃来。


    奏的是乐曲,扬扬转转,衬着满街的笑颜,更是生出一种太平盛世的清欢之感。


    晏亭梨睁着一双因微醺而更泛水色的眼,瞳中灯色明明。


    街上的人换了一轮又一轮,那衣衫单薄的落魄老人已经看不见了。


    少女支颐看着未阑珊的灯火,清酒在杯中倒映出一片光影,和她半侧的云颜。


    她的声音很轻,有些模糊在笑乐熙攘声中。


    “我想......天下安,百姓安。”


    想要天下万民,家国山河,长安万宁。


    少女的面容被笼在朦胧交错的光影中,额发被夜风吹得微乱。


    她的声音落入沈兰御耳中,清晰分明。


    沈兰御安静地看了片刻窗外,长街行人来去,有卖纸偶的小贩,正将一个憨态可掬的小偶人递给幼童。


    他没有说话,唇角却弯了弯,很轻。


    ——


    晏亭梨第二日醒来时,衣衫已经被换了一身,自己窝在温软淡香的锦绣中。


    松香见她醒来,让她漱口净面,才端来蜜水,“殿下昨夜有些醉了,沈相特意说了,今日不需上课。殿下身上可有不适?喝些蜜水缓缓吧。”


    晏亭梨捧着小碗慢慢喝了,人还有些恍惚。


    蜜水喝了过半,才想起来,“昨夜怎么回来的?”


    松香无奈道:“殿下倒是没什么,只是有些乏力失神。沈相顾及殿下安危,便让自己的护卫也一齐护送殿下回宫,送到宫门才回的。”


    说罢,她又想起来,“沈相今日一早送来了一些晒干的琼花,说是江宁特有,有安神舒缓的功效,传话若是殿下不嫌弃,以清水泡饮,闲时喝上一些便好。”


    晏亭梨听她说完,清醒了不少。


    也慢慢回想起昨夜的情况。


    她微有醉意,要回宫时还很得体地同沈兰御告别。


    当时的她并不知晓自己的模样较平时有多大不同。


    沈兰御只是看着她,眉眼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


    “殿下,往后还是少饮为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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