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说的网吧？”魏延站在门口，表情有一丝凝固。


    陈汉麟口中的网吧和他想得不太一样，望着一眼就到头的小房间，还有几台老旧的台式电脑，再抬头看了一眼屋顶角落风一吹就摇摆的蛛丝网，只能庆幸好在上面没有蜘蛛。


    “不然呢？”已经踏进门槛的少年转过身，翻了个白眼：“我是不是还得给你铺个红毯。老板，开一台，两个小时。”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10块钱递给坐在门边收银台的青年。


    “咳~”


    少年闻声回头，满脸你又要搞什么东西的不耐烦。


    魏延面不改色：


    “我没钱，帮我一起付了。”


    陈汉麟：“……”


    好不容易付完钱刚想坐下，魏延又觉得键盘和桌子脏，陈汉麟本来很想骂一句屁事多，但一看到对方似笑非笑的脸庞，不知怎么的一个激灵，他立马就乖乖地拿纸巾沾了水擦起了桌子。


    他敢打包票，但凡自己犹豫一秒，对方都会立即通知他奶奶。


    仔仔细细擦完桌子后，陈汉麟终于坐下来，打开电脑，登录某游戏，开始认真做起了任务。


    上午的小网吧没什么人，魏延进了门到现在快半个小时也只有他们两个人，仿佛包了场一般。


    “你一天能赚多少钱？”他一边问，一边不紧不慢地在一个聊天软件上登录账号。


    少年的屏幕上厮杀此时正是关键时刻，他微微向前倾着身体，头也不回地道：


    “还行，多的时候四五十，少的时候二三十。”


    “那除去上网费和小意外，你一天纯利润大概是25。”


    “唔~”少年停顿了一下，点头，“差不多。”


    说话间，魏延的电脑屏幕已经跳转到聊天页面，满屏的红色数字瞬间涌出，仿佛黄符上的点点朱砂，触目惊心。


    魏延修长的手指微动，页面随着下滑，点开了其中一条信息：


    “你赚了钱要用来干什么？买电脑接着玩游戏？”


    少年手上动作不停，抽空给了他个白眼：“我有那么幼稚吗？”


    “不是为了你自己，那就是为了你奶奶吧。”


    话音落下，陈汉麟的手稍稍停顿，而后再次飞舞：


    “你怎么废话那么多？难不成你也想当我老师，假模假样地给我说一顿。”


    “呵~说你，”魏延掀了掀唇角，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你以为你是谁？不过一个连自己生活都无法掌控，还自以为能拯救他人的小毛头而已。”


    他说话语速不紧不慢，甚至称得上平缓，可每句话却如刀子般插在少年的心口。


    网吧内没有开灯，只有些许光线从平房内唯有的一扇窗上漏下来。


    少年忍不住转头去看他。


    魏延坐在电脑前，屏幕里的幽幽白光影射在他脸上，使得本就清冷矜贵的眉眼越发不近人情。尤其是那双如浓墨的眼眸，似暴风雨后的深潭，稍不注意就会被表面的平静所迷惑，从而掉入他的深渊。


    如果换做往日的陈汉麟听见这话，八成会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但独独今天，他看着对方漫不经心的表情，第一次不仅不生气，胸口还有些闷得慌，因为他清晰地知道对方说的都是实话。


    他强装镇定地转回头，移动着手上的鼠标，满不在乎道：


    “那又怎样，最起码我已经做了，而且还攒了两千多块钱。”


    他要存更多更多的钱，多到能让奶奶过好日子，再也不用任何人的可怜。


    魏延给屏幕上的对话框发送了一个地址，问：


    “你父母呢？过世了还是离婚了？”


    “不知道。听我奶奶说我爸把我妈打跑了，我爸出去打工十几年没有消息，可能是死外边了吧。”


    少年也学着他的口吻，淡淡地将自己的家事一两句带过。但他终究还是太过年少，无法完全隐藏自己的情绪，即便脸上神色自然，可眸中的光芒确如即将要坠落的星星般剧烈闪烁，拼了好大力气才平息下来。


    没有双亲，没有生活来源，抚养他长大的奶奶又年事已高，不难以想象这样的家庭日子过得会有多拮据。


    “我听杨支书说去年开始你就拒绝了资助，为什么？”


    “我讨厌那些人假惺惺地坐在我家，明明眼里嫌弃得要死，却还要在镜头前装出一副温柔善良的样子。你不觉得恶心吗？”


    在他看来，资助不过是有钱人用来粉饰自己高大上的生平的一种手段罢了，事实上哪有人会真的关心他们过得好不好。


    魏延关闭对话框，靠在椅背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


    “那又怎么样？如果这份虚伪能让我吃上饭，我不仅可以配合，还能给她表演个翻跟斗。”


    “你又没经历过，说的倒是容易。”陈汉麟不屑地嗤笑一声。


    ?


    “我是没经历过，但我知道一个道理。当你的自尊换不来一碗饭，那就干脆的低头，接受别人的帮助，别管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吃饱饭了再说。”


    自尊在死亡面前不堪一击，如果为了自己所谓的骄傲宁死不屈，那他的人生也就仅限于这个小村庄。


    再说白点就是，别太拿自己当回事。


    话音落下，少年屏幕前的游戏挑战显示失败。


    魏延嘴上这么说，可眼神却有意无意地朝他那边看了好几眼。


    只见陈汉麟表情刚开始是皱眉，然后是些许迷茫，然后是恍然大悟，就似是迷途知返的小羊羔，终于被指引回正道。


    魏延挑了挑眉，正想收回视线时，却听到他说：


    “哦~原来你就是靠这样的手段留在申医生身边的啊！”


    魏延太阳穴上的青筋猛然暴起：“我劝你管住自己的嘴，不然小心我让你再也吃不了饭。”


    可以发散思维，但不要发散到他身上。


    少年扯着脸扮了个鬼脸：


    “有本事打我啊，反正下午我还要见申医生，小心我也让你吃不了饭。”


    魏延：“……”


    果然他最讨厌小屁孩了。


    ————————


    两人偷摸着上网到中午十二点才回学校，一路上还讨论着等后天周末了再去一趟。


    虽然两人嘴上谁也没闲着抽空怼对方一句，但气氛至少还算融洽，直到看见站在校门口的江也和申云烟。


    江也虽然皱着眉，但是神色倒是还好，顶多是嫌陈汉麟回来得慢，拖延了他吃饭时间。


    反观申云烟，眉头虽是舒展，可眼底却是覆了薄薄一层霜，比今天的天气还要冷然。


    陈汉麟见状，咬着后槽牙，脸上表情不变，却从口腔里发出声音：


    “看来我们是要自求多福了。”


    魏延脸不红心不惊：


    “你还是顾着你自己吧，我又没逃课。”


    顶多算是提前下班。


    这下无语的人变成了陈汉麟。


    两人走近，江也上下扫视了少年一眼，冷哼一声：


    “你倒是还知道回来。”


    面对这样的事情，陈汉麟早就习惯了，所以他只摸了摸耳朵，没说话。


    江也见他不拿自己当回事，也懒得生气，直接转身就走了进去。


    陈汉麟当然是乖乖跟上。


    两人一走，空气瞬间冷了好几分。


    此时结束了工作，申云烟已经换掉了白大褂，换回了平常穿的常服。她今天穿了一件米色及膝羽绒服，里面套了一件略宽松的黑色毛衣，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和魏延今日穿的毛衣是相同款式。


    黑色毛衣显瘦，把申云烟本就清瘦的五官显得越发只有巴掌大小。她的五官不算精致，但极为流畅，眉眼也生得恰到好处，像初春薄雪里长出来的花骨朵，即便还没绽放，也能从中窥得几分动人心魄的冷艳。


    魏延不知道她在风口站了多久，冻得唇角都失了血色，只有那双琉璃似的眼眸，清清楚楚地倒映出他的身影。


    “这么冷的天气，怎么站在这里等？”他忍不住抬手。


    申云烟偏了偏头，躲开他的触碰：


    “我不理解你在干什么。陈汉麟不是我，不能当你的玩具。”


    魏延伸出去的手落了空，一时间骨节分明的长指停在半空，像是冬日里失去生机的枝桠。


    “你说什么？”他脸上还带了一丝笑意，可唇角却是不自觉僵硬。


    申云烟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态才会带着陈汉麟一起离开学校。你是堂堂魏家二少爷，你有资本可以放纵自己，但他不行。”


    魏延以前做过许多肆意妄为的事，但她都不生气，因为她没有资格去斥责一个已经不需要努力就可以得到一切的人。可现在，他不仅放纵自己，也放纵了他人。


    魏延唇角的笑意讽刺：


    “那怎么着，翻墙前我是要教训他一顿，让他立即听我的话回去上课？还是要给你打个电话通知你一声？”


    这显然不可能。


    即便当时陈汉麟迫于压力回了教室，但等他们走后，他也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你可以什么都不做。”申云烟眸光闪烁，视线从他脸上偏移看向远处。


    她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生气，大约是从监控里看见他向陈汉麟伸出手，就如同五年前对她伸出手一般，下一秒就会沦陷为他的掌中之物。


    “你是觉得，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他就不会堕落是吗？”


    就如同当年遇见她，他也该什么都不做，让她清醒地看着自己堕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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