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嘉第一次收到这种告白。


    在告白时，对方已经为她想到了退路。


    她可以选择没有听见，避免一切尴尬与明天见面时的无言。


    主动权和剧本都在她手上，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他都会按照她写的剧本应对。


    *


    翌日上午，九点半，小部分同事拼命往公司赶，匆忙进来打卡，好不容易赶上了最后打卡的时间点。


    郁江的位置空着。


    以往谁没来或者出外勤，同事们会好奇问两句，算消遣闲聊，想尽办法摸鱼。


    郁江又是他们最近关注的重点对象，长得好看衣品好，做事干净利落，商务部的人都看好他，按照同事们的习惯，他的讨论度应该很高。


    可今天明明都在快乐摸鱼，却对郁江的缺席没有反应。


    见状，宁嘉只能勉强继续工作。


    权当郁江今天起晚迟到了。


    半小时后，十点。


    还是没人。


    宁嘉第八次看过去的时候，不经意跟斜对面的实习生目光对上，她状似平常地朝他点点头，神情淡然，等对方视线离开转移到电脑时，眼神里闪过两分懊恼。


    十一点。


    电脑微信依然没有最新消息。


    和郁江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昨天上午十一点三十五分。


    郁江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她忙着看项目文件，那时没碰微信，到了中午下班才体感到饿，点外卖已经晚了，准备下楼去罗森随便买点面包，郁江已经把他准备的午餐端了过来。


    三菜一汤，来自他家的阿姨。


    聊天页面里，郁江发来的消息居多。


    白色聊天框一条又一条，不厌其烦，偷偷占据着大部分屏幕，而深绿色的背景框，又少又短。


    往上刷，聊天消息到顶的时候，白多绿少的局面依然没有被打破。


    宁嘉轻叹，搭在鼠标上的手不自在地蜷缩成一团。


    她犹豫着点开了消息框，机械键盘上发出很有节奏的哒哒声，像是麻将碰撞时发出的沉闷声响。


    声响过后，聊天记录里多了行绿色。


    【迟到了？】


    十一点零三分，三分三十六秒后，她收到了等待已久的回答。


    【临时陪陈总出差，他需要英文翻译】


    【我有份礼物送给你，在你家门口的鞋垫下面】


    【给邻居的礼物，邻里之间，望多多照顾】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点到哪里都实用】


    最后两条，郁江回得很快。


    像是察觉到她的犹豫与纠结，主动给她一个台阶。


    简单两句话，撞倒了宁嘉内心的沉重与负担。


    即便有昨晚的告白在，宁嘉面对郁江时，好像也没有她想象中的尴尬与不知所措。


    同事前几天感叹郁江以后的女朋友八成很幸福，他足够乖顺，言听计从，愿意倾听，能给另一半带来不小的情绪价值。


    除此之外，本人长得又好看，还会耍些小心机，惯会撒娇讨好。


    宁嘉原先觉得没什么，可能知道他的小心思后，心境发生了变化。再看郁江的几条回复，莫名从中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喜悦。


    像吃了一颗糖，脑海里分泌出了让人兴奋愉悦的多巴胺。


    放在以往，宁嘉可能会回个表情包，结束这场看起来没有必要聊下去的对话，今天陈总不在，大家都在摸鱼。


    宁嘉心不在焉了一上午，心思都不在工作上，再加上昨天刚处理完项目的事，在工作上很放松，双重清闲下，她一反常态地没有关掉对话框，调侃着回他：【看礼物的满意程度再决定】


    ....


    中午，宁嘉跟同事们一起在外面的小碗菜店里吃饭。


    见到宁嘉，谢晓雯笑着问：“今天终于跟我们一起吃饭了，霸占小爱豆这么久，还知道回来。”


    宁嘉端着餐碟跟在她后面，时不时拿两道喜欢的菜，闻言不自在地说：“哪有。”


    等坐下后，谷思凑过来，边把纸巾递给她，边感叹着：“你们家小爱豆胆子挺大的。”


    宁嘉不解：“什么意思？”


    谢晓雯调侃：“我还以为，你会先反驳‘你们家’这三个字。”


    宁嘉：.....


    “我只是没注意，情绪与好奇都放在了谷思的问句上。”


    谷思笑：“我怎么感觉这说明你对这个称号习以为常了。”


    “而且，郁江对你格外格外格外好。”


    这点，但凡在商务部待了一天的人，都能看出来。


    没有一个实习生会天天黏着小领导一起吃饭。


    郁江不一样。


    跟宁嘉一起吃中饭，有时宁嘉加班，他挪动椅子在旁边陪她处理文件，怕她盯电脑太久眼睛疼，最后自己上手，让宁嘉在一边休息，他边念边按照宁嘉的要求填表；工作上的事就算了。


    上次连家里的饭菜，都会给宁嘉带一份。


    只要是宁嘉提的要求，她说的话，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能办到，完美的不像个正常人。


    更绝的是，上次陈总突发奇想说请商务部的人聚餐热闹一下，实习生也去，算是犒劳他们第一季度的表现。


    副总发话，就算晚上有应酬，大家也只能推掉应酬乖乖赴宴。但是有领导的聚餐不叫放松，变相等同于加班。


    谢晓雯和谷思都知道宁嘉不喜欢这种有领导的聚餐，她本人当时不在办公室，去外面接电话了，两个人朝她的办公位上投去同情一眼。


    原本以为事情定了，结果——


    郁江直言直语地表示，他不喜欢聚餐，晚上有事。


    场面一时安静诡异。


    谢晓雯和谷思在那一刻算是知道网上说的“00后整顿职场”是什么意思。


    这种话，都敢当面说。


    牛。


    后来因为郁江的当众拒绝，陈总只好取消聚餐的事。宁嘉不在场不知道这件事，办公室里的其他人知道。


    谢晓雯和谷思敬佩归敬佩，好奇也是真好奇。


    两人下班之后特意观察了下郁江要去做什么，想象中的惊天动地的大事没有发生，他说的有事，让他拒绝陈总聚餐邀请的“有事”，只是跟宁嘉一起下电梯，然后送她回家。


    郁江的细心与体贴都放在了宁嘉身上。


    宁嘉让他拿奶茶可以，给别人送奶茶不行；给宁嘉准备午饭可以，和别人一起吃午餐不行。


    谢晓雯和谷思都觉得郁江很厉害。


    厉害得把双标发展到了如此无与伦比的地步，还双标得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对宁嘉的偏心。


    谢晓雯把最近的观察分析了一遍，临末凑到她面前，兴奋的脸上写满了“我很好奇”四个字。


    “所以，你们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郁江告白没有。”


    “私下里，说说。”谷思眉飞色舞地搭讪。


    吃别人的瓜，听别人的故事，总是格外有趣。


    宁嘉别扭地推开凑过来的两个脑袋瓜，故作镇定：“我跟郁江很早就认识。”


    “？？？”


    “我家跟他家是邻居，小时候认识。”


    一句话好像是在解释为什么郁江跟她熟悉的原因，实际上什么关键问题都没回。


    谢晓雯和谷思沉浸在宁嘉竟然跟郁江认识的惊讶里，没有察觉到等着点，等她们俩消化完郁江和宁嘉认识的消息，恍然意识到了一点。


    既然认识，喜欢不就是自然而然的事？宁嘉还没回答这点！


    等她们回头，只看到宁嘉端着空盘匆忙离开的身影。


    谢晓雯、谷思：.....？


    第一次看宁嘉吃饭这么快。


    不心虚，鬼信。


    两人对视一笑，一边为发现宁嘉新情绪这件事惊讶，一边又不免惊喜。


    宁嘉在商务部所有人眼里，都是女神、仙女一般的存在。


    仙女不会轻易下凡，失去神格。


    对女神，所有人都有滤镜。


    宁嘉像是永远高高在上的神祇，没有多余的情绪，工作能力好，事业完美，长相出众，大家很少看到她露出羞赧、慌乱等情绪。


    甚至她跟前男友郁羲和谈恋爱时，无论是郁羲和过来接她还是朋友圈里的她，除了淡淡笑容，都没有什么其他情绪。


    怎么说呢，好像，这是宁嘉，又不是她。


    不够真实。


    也不够鲜活。


    因为一个问题大口大口吃饭慌乱逃跑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绝对有问题。”谢晓雯笃定。


    而宁嘉中午没有从谢晓雯和谷思那得到的回答，从另外一位同事那听到了。


    她们说郁江胆子挺大是因为，早上八点他来到公司后，主动进了陈总的办公室，让他带着他外出出差。


    郁江出差不是偶然。


    告白之后，他给她选择，又给了她几天缓和的时间。


    “笑什么呢。”同事问她。


    宁嘉脊背僵着，双颊潮红，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没..没什么。”


    她转头，目光放在电脑上。


    等过了十分钟，周围的人都去开会的时候，才缓缓用手背探了探脸颊。


    是烫的。


    但，笑了吗。


    她抚了抚唇角。


    好像，确实弯着。


    ***


    郁江的位置一连空了几天。


    周五下班时，谢晓雯和谷雨约了去她家一起看电竞比赛。


    宁嘉没有关注过电竞，所有赛事都是从时不时出现在热搜榜的词条知道的，有兴趣的时候点进去看一眼，大多时候都没什么兴趣。


    谢晓雯和谷雨要过来，宁嘉同意了。


    这是她分手后过的第三个周末。


    第一个和第二个周末她独处，消化完了所有负面情绪。


    独处当然开心，不过人生活在社会里，难免会有社交的需求，为了避免被郁江的话影响，宁嘉答应让谢晓雯和谷雨来她家看比赛。


    电竞比赛一个人看和两个人边讨论边一起看，差别很大。


    宁嘉不懂游戏，只想热闹。


    周六，宁嘉将准备的坚果、水果放在果盘里，特意摆盘了一下。


    门铃响了之后，宁嘉小跑着过去开门。


    刚才谢晓雯和谷雨说下了地铁，准备了很多好吃的，今晚狂欢。


    宁嘉恍惚有种回到大学时代的感觉，隐隐期待着大家聚在一起，随便聊些什么，相聚本就代表着一种热闹。


    “这么早，不是说还有五分钟吗？”宁嘉开门的刹那，歪着脑袋往外探，连外面的人都还没有看清，已经下意识地伸手准备接谢晓雯和谷思说好带来的小吃时，郁江愣了愣。


    宁嘉也愣住。


    “是你？”


    她以为来的是谢晓雯和谷思，没注意显示屏上出现的人。


    郁江抿唇，下颌线紧绷，却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模样，漫不经心地问：“谁今天要来。”


    还那么开心。


    五个字，让宁嘉蓦地想到一件事。


    电梯数字键从1缓缓往上递增。


    还有几秒，谢晓雯和谷思即将到达这里。


    要被她们俩看见，什么都没也要变成什么都有了。


    大脑光速得出了一个方法：藏，赶紧把郁江藏起来。


    “待会说，你先回家。”


    宁嘉推着郁江往他家走，只要郁江配合，时间够。


    一向乖顺的人，现在有点叛逆。


    有点拽不动。


    好不容易把他拽到门口，又不肯输入密码，宁嘉只得抓着他的指尖一个个试。


    宁嘉刚洗完水果，又从空调房里出来，手凉凉的，像冰枕头。


    郁江被她抓着手，微微低头能看到她细腻白皙的侧脸，细而密的睫毛下，好看的桃花眼带着两分焦急。


    双颊着急得染上两许红晕。


    很好看。


    明明在赶他走，确实他们俩相距最近的时候。


    郁江勾唇，静静让她试完左手，随即自觉抬起右手。


    “正确答案在这里。”


    宁嘉急得不行，又看他这么气定神闲，气不打一处来，气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踹了两下。


    很轻，又穿的拖鞋。


    软绵绵地砸在身上，一点也不疼。


    郁江轻笑，笑声低低的，声音像从胸腔里传出来，低沉又有些蛊。


    怪诱人的。


    宁嘉狠狠地又踹了他一脚。


    等她发泄完，郁江缩回手，指着旁边的方向乖巧道：“宁嘉，你等的人到了。”


    宁嘉瞳孔微滞，不可置信地朝郁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电梯口，谢晓雯和谷思眼里的激动快溢出来，怀里抱着的零食因为过度激动与用力，紧紧缩成一团，有两袋掉了出来，也没人管。


    从她们的角度，像在看一对闹别扭的情侣打情骂俏。


    两个人笑容满面，见宁嘉看过来，极有默契地清了清嗓子，齐齐道：“不用管我们，你们继续，我们可以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