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跟温莫宁的合作，大部分都是老道的陈姐在掌控全局，宁嘉在需要补充的时候适时补充几句。


    比宁嘉想象得还要顺利。


    但不管多顺利，依然谈了整整三个小时。


    下午五点，会议结束时，宁嘉已经精疲力尽了。


    陈姐站在电梯口打了个电话，挂断后笑着回头跟她说：“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晚点来没关系。”


    宁嘉点头，正欲开口，温莫宁笑着走来，轻声问：“方便请你吃饭吗？当做谢谢介绍了个好项目给我。”


    这是借口，谁都听得出来。


    “宁嘉，我先走了。”陈姐笑着扫了他们一眼，率先进电梯。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宁嘉找不到拒绝的借口，刚好也想跟温莫宁说清楚，便点头同意了。


    宁嘉：“我在公司楼下等你？”


    “好，我马上处理完这边的事，三分钟。”温莫宁接过助理的文件，笑着离开。


    宁嘉看着电梯数字键闪烁，从20到1，再由1到20。


    温莫宁公司附近有条商业街，附近往来人群很多。


    宁嘉站在大厦楼下，百无聊赖地提着包等待。


    一辆低调的蓝色保时捷缓缓行驶到她面前，宁嘉下意识抬头准备上车，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下。


    “宁嘉。”


    宁嘉眼眸里闪过一丝错愕。


    “你怎么在这。”


    郁江勾唇：“猜到你能顺利签下合同，过来为你庆祝。”


    微风轻轻拂过，宁嘉额间短发飘起，落在眼帘前，遮挡了视线。


    郁江抬手，下意识想帮她整理头发，干净指尖微弯，又在对上她惊愕的目光时，恍惚回神般僵硬缩回手。


    “头发。”他小声提醒。


    宁嘉安静地从包里拿出发箍扎好，“不会再乱了。”


    郁江抿唇，半晌挤出一个笑容：“去哪里庆祝。”


    话音刚落，他车后出现了另外一辆车。


    从后视镜里，能在驾驶座上看到温莫宁的脸。


    宁嘉叹气，上前一步走近蓝色保时捷，压低声音说：“你回去吧，我跟温莫宁有点事谈。”


    郁江：“不能带我？”


    宁嘉没说话。


    无声的回答像利刃一样，刺得人心脏隐隐作疼。


    “第一次谈合作的时候我来过，算参与了这个合作案。”郁江声音放的很低，勾了勾唇角：“如果庆祝的话，我也可以去，对吧。”


    最后的尾音里，带着两分祈求的意味。


    用笑容缓解尴尬与僵硬，态度放得很低，希望她能带他去。


    宁嘉心里很复杂。


    余光瞥见温莫宁即将下车的动作，忙回过神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行，郁江，赶紧回去。”


    说完，转头就走。


    等温莫宁开车走了一路，拐角时依然能看到大厦前的停车位上，留下了一个落魄车影。


    宁嘉看着后视镜里的车影，久久不语。


    “车里的是郁江？”温莫宁主动出声打破沉默，


    宁嘉勉强点头，不怎么想说话。


    温莫宁察觉出宁嘉的沉闷，静静挑了首舒缓的钢琴曲。


    “叮”一声，宁嘉手机屏幕亮了。


    是条短信。


    【可以拿我当拒绝他的理由。】


    顿了一会，又闪出一条消息。


    【如果不想去】


    宁嘉轻捏鼻梁，复杂关上手机。


    她脑袋很乱。


    刚跟郁羲和分手，宁嘉暂时不想进入下一段恋情里，为了不给别人留任何念想，她会拒绝，直截了当地拒绝对方的示好，就像过去面对追她的人那样。


    她没办法跟他们以朋友的名义相处。


    让喜欢她的人和她做朋友，本质上在给对方留念想。


    她不想让自己陷入“暧昧”的氛围里，更不想纠缠在理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中。宁嘉喜欢直截了当，把什么都说清楚。


    既然不喜欢对方，就不能享受他们的喜欢。


    宁嘉用这种原则，处理过很多跟她告白的人。她高中收到情书后，会写一封简短的信回复对方，阐明她写信的理由与不想谈恋爱这件事。


    大学时更加简单。


    不需要信，一句“不想谈恋爱”就能结束。


    大部分人都不会再纠缠她，立马有了新的恋爱对象，但也有少数暗戳戳追了很久坚持不懈的人，在她坚持的拒绝里，对方也能尽早脱身。


    宁嘉清楚应该怎么回复郁江，如何拒绝他。


    可有那么一刻，她做不到。


    甚至在自我怀疑。


    或许她中午的时候就是看错了呢？


    郁江没有偷看，他所有行为只是建立在她是璟川文娱他唯一熟悉的人这个原则之上。


    跟她熟稔，所以粘着她，只听她的话。


    温莫宁提议去吃西餐，宁嘉拒绝了。


    她不想跟他在优雅浪漫的环境里独处，选了家自助餐。


    里面人很多。


    热热闹闹，到处都是声音，在某些时刻能让宁嘉短暂忘却手机短信的事。


    宁嘉没有回复郁江。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郁江没有再发短信过来。


    期间她看了好几遍手机，确定手机那头，安静得如同沉静在深渊里。


    “在等什么？”第八次，温莫宁忍不住询问。


    宁嘉勉强一笑，把手机放回包里。


    “没什么。”


    她安静地喝了一碗粥，放下白瓷小勺，纠结地十指紧握，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


    温莫宁看她这模样，懂了点。


    顿了顿，他失神地问：“我有那么不让你喜欢？我以为我跟你前男友一个类型，可能有机会的。”


    宁嘉瞳孔一滞，没料到他这次如此直接。


    半晌，她认真解释：“不是你的问题。那天跟我一起去喝酒的同事，好几次提过你，言语中都是对你的赞赏，你很优秀。”


    “可是你不喜欢。”


    宁嘉低头，又喝了一口甜粥。


    “我刚分手，还不想恋爱。更何况，你跟他很像，都体贴温柔，可我刚从他的温柔陷阱里跳出来，大脑的保护机制都不会允许我跳进另外一个温柔里。”宁嘉声音轻柔，“我还是觉得我们不合适。因为工作跟你再次见面，但工作与我而言，本身就带着烦闷与应付，所以会下意识地用同样的态度面对你，我不喜欢下班后突然的应酬，可我们见面第一天，你就邀请我去喝酒。”


    温莫宁听懂了宁嘉的话外音。


    他不够了解她。


    所有的体贴也只是表面的体贴与照顾，无论是大学时候还是现在，他都没有做到真正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问题。


    如果站在她的角度，哪怕只有一秒，他都会明白，他所谓的体贴与照顾不过是借着工作，反向逼着她聚会、吃饭，让她答应他的请求。


    宁嘉表面有选择的权利，他表面给了她选择的机会，但实际上，因为人情世故，摆在宁嘉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这点，温莫宁懂。


    不过之前他一直没有承认，就像不敢承认自己的卑劣一样。


    餐桌上，中间火锅锅底红油滚烫，散发着淡淡的八角、花椒等调味的香味。


    店内人声鼎沸，像滚烫冒泡的锅底一样热闹，唯有宁嘉和温莫宁，陷入长久的安静里。


    热气缭绕，像沉浸在雨雾里，温莫宁有些看不清宁嘉了。


    她懂。


    但她一直没有说。


    礼貌地赴约，谨慎小心地维持着她的舒适圈。


    放在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秒。


    宁嘉瞟了眼。


    是公司微信群的消息。


    她下班后很少关注公司的微信群，工作和生活，宁嘉分得很清，不想在下班后还让工作占用自己的个人生活。


    微信又震了一秒。


    消息很多。


    看得出来他们谈论的事讨论度很高，宁嘉以往不会参与到讨论中，今天有点不一样。


    她主动打开微信，通过聊天，缓解此刻跟温莫宁之间的尴尬氛围。


    原本只是想打发时间缓解尴尬，看到同事们谈论的内容时，宁嘉愣了两秒。


    没有聊工作，她们热闹讨论着微博热搜，时不时穿插着几句别的讨论。


    谷思在群里问了句：“今天下午郁江是不是提前走了？”


    【下午刚上班的时候就请假走了，对了，@宁嘉，他钉钉上面的请假流程你记得看看】


    【宁嘉：？他下午上班走的？】


    【对，他没跟你说？】


    ...


    这一小段插曲很快刷了上去。


    谷思、谢晓雯又讨论起热搜上的文娱新闻。


    后面聊了什么，有没有再提到郁江，宁嘉没注意。


    她思绪全被“下午就走了”占据。


    下午两点上班，五点的时候她跟陈姐结束会议，大概五点半从温莫宁公司出来。


    在两点到五点半的三个半小时里，郁江从璟川集团过来，然后一直等在楼下。不知道她确切的结束时间，所以只能用这种笨笨的办法。


    在漫长的三个多小时里，郁江会做什么。


    宁嘉在脑海里把那场面演练了无数遍。


    将车停在大厦对面的停车位上，降下车窗，在每一次有人影出现的时候，侧头看一眼。


    人行道喧哗吵闹，他安静坐在车里。


    宁嘉想起了停车位上的婆娑树影。


    微风阵阵，树影摇曳。


    明明她跟温莫宁在同一个大厦、同一层楼，从同一个会议室里出来，可下楼后最先遇见的，是郁江。


    比温莫宁更早出现。


    “宁嘉？”


    温莫宁弯腰，轻声道。


    宁嘉忽地回神。


    “嗯？”


    “我们走吧。”他拿着小票，颀长身影立在桌前，模样最是温柔：“让你不用继续应酬，算是对你的道歉。”


    他们双方都知道，谁都没心思吃下去。


    宁嘉挤出一个笑容，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学长。”


    温莫宁一笑。


    “走吧，我送你回去。”


    在距离宁嘉小区还剩最后一个红绿灯时，温莫宁侧头，藏了许久的问题，从喉咙里吐了出来。


    “郁江。”


    宁嘉心间一顿，五指紧了紧，面上表情未变：“什么？”


    温莫宁：“郁江，跟我有什么不同。”


    宁嘉本人没有察觉她对郁江的不同，作为旁观者的温莫宁感觉到了。


    她对郁江，带着一丝不被人察觉的宽容。


    比如：


    几天前她允许“醉酒”的郁江，靠在她的肩膀上。


    红绿灯再次闪烁，由红转绿。


    车海慢慢挪动。


    等车的人等到了允许他们前行的绿灯，车里的温莫宁，还没有等到他的答案。


    又行驶了数百米，车缓缓停下。


    宁嘉解下安全带，轻开车门。


    风从打开了一道缝隙的车门里钻了进来，给沉闷的车内带来两分不属于空调的凉意。


    沾染着夜色的温柔与春天树影的清香。


    宁嘉声音轻轻的，很好听，像夜色与树影一样柔和。


    “不一样。”


    温莫宁抬眉。


    “他跟你，有点不一样。”


    郁江他是，知道她想法的人。


    所以坐在车里，安静等待三个小时，可怜巴巴地过来跟她说：


    【可以拿我当拒绝他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