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弄是非(2)

作品:《驭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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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眼旁观皇后的反应,柳昭仪慢悠悠地握了条丝帕,细致擦手,唇际陡然浮现一丝轻蔑嘲弄。


    皇后此番倒也坐实了木头美人的名号。


    金风一吹,习习凉意彻骨,裹挟萧瑟凋敝降服万物,不复葳蕤之貌,千重宫阙皆褪了一副新颜色。


    连接楼阙殿宇的深长甬道,一眼望不尽伟丽森严,秋晖映着砖瓦,华丽中储着经久不散的萧索。


    甬道一端,两个年青医官的出现打破沉寂,他们头顶炙阳一左一右架着年迈的太医令,气喘吁吁跑过汉白玉地砖,行过处徒余太医令杀猪般声嘶力竭地叫嚷。


    “鳖孙儿慢点!我要吐了!”


    “您忒矫情,忍一忍罢。”


    其中一个医官放缓步伐回怼了师父,飒飒凉风灌入幽曲廊庑,兜头吹冷了淋漓热汗,三人冒出一身鸡皮疙瘩,不由打了个寒噤,他们腾不出手拢衣服,匀了两口气,咬紧牙关箭步往前冲。


    太医署至含凉殿的一段路程并不近,三人撑着酸疼腿肚子跨过门槛,瞄见皇后安然静坐,漠着一张明显无病无恙的俏容,心口紧挟的巨石安稳着陆,登时懈了精神,一头栽在氍毹上。


    宫人赶忙搀扶。


    太医令一路被颠得头晕眼花,气喘如牛,立稳后颤巍巍地询问情况。


    待明晰前因后果,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哐啷啷’跌进谷底,一边遵照吩咐耐着性子替柳昭仪挑水泡涂药,一边不停腹诽来传信的宫人。


    蠢东西净瞎嚷嚷,说含凉殿出事,害得他以为皇后受伤,为了赶紧救治差点折进一条老命。


    “尔等来替她诊治。”


    旷静大殿,迂荡的女声回音混着一丝冷寒,分外突兀。


    在座嫔御无不面露惊诧,以为出现幻听,怔怔地循声张望,但见皇后遥指年青医官,又指一指犯错的添茶宫人,再度开了金口:“务必尽心竭力。”


    柳昭仪愕然抬首,看着医官取药医治宫人,眼神一厉,咬牙忍着刺破水泡的痛楚,丢出一个眼色指示使女阻拦医官,冷冷一笑,“小小贱婢竟劳驾皇后关心,真真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


    在接触到殿中某个人的视线时,她似乎顿了顿,止住不阴不阳挑刺儿的口吻,话锋陡转,扬着声质问:“只是不知皇后的体恤怜惜,是否是纵容宫人笨手笨脚的祸首。”言语咄咄逼人,宛如剑锋出鞘犀利且迅捷的直中要害。


    直面迎上不怀好意的目光,容盈与之短暂对视,刻意漠视了对方眼里明显胶着的敌意,偏了偏头觑向从始至终不发一语的贤妃,微微蹙起婉丽黛眉。


    短短的时间内,慕容湘变化巨大,摒弃了处处掐尖要强的好胜心,人愈发沉静内敛,变得捉摸不透,进殿至今一直像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观看殿中的闹剧。


    贤妃贵为三妃之一,所坐席位离皇后很近,慕容湘似有所察,加深了嘴角的谑笑,黝黑透亮的双瞳不躲不闪直视容盈,大大方方任她端详。


    岑寂俄顷,二人错开视线,消弭了无声的对峙交锋。


    这片土地上白骨垒砌,鲜血浇灌,奠定了输赢。


    一步人间,一步炼狱。


    寸步不可踏错,一旦轻忽大意会被拉入交错刀光剑影的险境,周遭环伺的豺狼虎豹张着血盆大口扑上来撕咬分食。


    大明宫残酷的生存法则,造就了无数胜者青史留名,也掩埋了无数败者遗臭万年。


    貌似平静无澜的水面只是暂时将暗流罩住,归根结底是时候未到,不宜掀风浪。


    良久之后,容盈眸子睃巡过添茶宫人,神情染上一抹沉思,“依宫规,宫人伤了主子该获何罪?”


    水芙与宁画不在,殿里数司赞女官最有资格答话,电光火石间心中城府已定,“禀殿下,罪奴伤主按宫规杖五十,逐入掖庭,永生不能踏出半步。”


    五十杖,足以折进半条命。


    即使侥幸活下来,掖庭苦寒,往后留不留得住命,又是另一说。


    惊闻噩耗,添茶宫人猛地怔忪,双目涌上昏黑,耳畔嗡鸣震响,强烈的眩晕感迫使她一下子脱了力,甚至忘记了药膏敷脸的剧痛,攒力撞开医官,匍匐着求饶。


    “殿下开恩,是有人绊了婢子啊……”


    话犹未尽,容盈却不急不缓地叫宫人抬起头,直视着一双朦胧泪眼,视线久久钉在她身上,似要将一个人看透彻。


    “继续讲。”


    微凉的声线好一会儿才响起。


    宫人竭力想稳住声调,可惜惊恐的情绪割裂开嗓音,喉咙艰涩,颤抖到支离破碎,“婢子未曾看清是谁。”


    宫人的袖摆委顿在地,像极了枝梢跌坠下的一朵残花,堆积了满身绝望凄凉,捂面恸哭,一手湿冷的潸潸泪水,提醒着是她自己掐断了生路。


    风灌入大殿,吹散了几近于无的叹息,容盈水波不兴的瞳仁掠过一抹淡淡痕迹,又悉数掩于深处。


    “待治好脸上的伤,自去伏罪罢。”


    伴随皇后简短的一句话敲定结尾,诸人手边的茶汤已是凉透,一场又一场的好戏精彩纷呈,她们看得应接不暇,眼瞳炯炯有神,依稀闪烁着意犹未尽的光芒。


    然而——


    迟迟未盼得预期中针锋相对的硝烟弥漫场面,不免有些意兴阑珊,经了今儿一遭事,那九曲十八弯的心肠兜转过几轮,各自怀揣心绪,颇有番考量。


    人家欺负到家门口,皇后殿下犹自岿然不动。


    不知说她怯懦不敢吭声,还是在夷罗山修出了一副和光同尘的无争之心,胸怀大度量。


    总之,往后有热闹瞧哩。


    戏终人散,瞅着外面已近日薄西山,暮色渐拢,个别嫔御懒得继续陪皇后枯坐耗时间,纷纷打起退堂鼓,恭谨地拜了拜,诚恳禀出看似正经实则没什么诚意的借口。


    人家要走,容盈也不假惺惺挽留,眼尾余光瞥向刺头儿——柳昭仪,目光流连于她裹缠厚实的手掌,默默颔首。


    太医令不愧称之当世华佗,不止医术卓绝,包扎的手法亦是一绝,柳昭仪受伤的手看起来又白又胖像张蒸饼,让人挺有食欲。


    替娇贵的昭仪敷好药,太医令堪堪提起药箧欲事了拂衣去,忽闻皇后召令,顿时头皮一紧。


    “太医令留下,稍后自有你的用武之地。”


    准没好事!


    太医令偷偷腹诽,臊眉耷眼地候在一旁。


    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那厢,打退堂鼓离席的嫔御步履款款,距殿门尚有半步之遥,敏锐的捕捉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迹象,下意识驱使身体比嘴巴率先行动,重新蹭回席位坐定,不再着急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容盈漠然瞥过那几人,嘴角轻扯,权当是默许了她们恣意看戏,“倒是赶巧,昭仪先前问了淑妃德妃两个成语,现而今本宫也忆起一个不甚明了的成语,便想问一问你。”


    “妾才疏学浅,恐无法为殿下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