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洗标记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很困难的手术，一个小时内就可以结束，病人甚至不用住院，包扎好以后就能直接出院。


    只是如果不打麻醉药，疼痛程度就会让患者难以忍受。


    医生包扎完，低头看了一眼宋合。


    他面色无常，整个过程没有哼一声，神色坦然，一点也不像是一个没打麻药来做标记清除的人。


    “要不要擦擦汗？”只有他惨白的脸色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表现出来了他的隐忍，医生有点心疼他，第一张毛巾给他。


    宋合接过来，微笑道：“谢谢。”


    医生多看了他一眼，面前这个年轻人面容俊美，是很柔和的长相，笑的时候嘴角会有两个梨涡，看着应该会是那种乐观开朗的人。


    但他一双眼睛很漂亮，长睫毛下是挡不住的忧郁。


    “很痛是不是？”医生没忍住问。


    其实早就想问了，做手术的时候宋合痛得指尖发白，双腿发抖都不出声，硬是咬牙挺过来了。


    “痛？”宋合呢喃，“痛才好呢，痛才长记性。”


    他把毛巾还给医生：“谢谢你，今天麻烦了，我就先回去了。”


    拉开手术室的门，宋合就看见宴景阑瘫软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他从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在外表现出很好的教养，在外面不会有这种不顾形象的时候。


    他头埋在宽大的手掌里，发出稀稀拉拉的哭声。


    那是一种很委屈很迷茫的哭。


    宋合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走到电梯旁等电梯。


    宴景阑这时候发现他出来了，跟过来，看着他后颈问：“痛吗？安安。”


    安安是宋合的小名，自从青朝去世以后，就没人再这么叫过他了。


    他这时候口渴异常，本来不想搭理宴景阑的，但电梯上来的瞬间，他想到什么，好笑道：“当然痛了，越痛越好。”


    电梯门打开，进去之前，宋合扭头看他，眼里露出嘲讽的意味：“你说的，要吃痛才长记性，我这不是在长记性吗？”


    宴景阑要跟他进去的动作一怔，巨大的羞耻感笼罩了他，后悔如同千斤重的铁压在他身上，让他迈不开脚步。


    他以前是这么说过，在宋合被欺负的时候。


    高中的时候，宋合总爱跟着他，他很烦，但又拿他没有办法。


    池瞑他们为了哄他高兴，有一天晚上下雨，把宋合堵在小巷子里打了一顿。


    宋合当时哭着给他打电话，希望他能让池瞑饶过自己。


    电话接通的瞬间手机就被池瞑抢过去了，池瞑叫人把宋合按着不让他动，大大咧咧对手机那头的人道：“景阑啊，我们帮你教训这臭小子呢！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跟着你。”


    宋合用手指勾了他裤脚一下，手指尖上有血水，把他白色的裤子弄脏了，他一脚踢在宋合手上，宋合叫了一声痛，被那些人捂住嘴。


    然后他听见外放的手机里传来宴景阑随意的一句话：“痛？痛才好，长记性，觉得痛了，以后就不要跟着我。”


    他在走廊上站了许久，宋合已经坐电梯下去了。他害怕，又恐惧，因为过去的自己的确做了很多坏事，他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再靠近宋合了。


    可是偏偏他现在放不开手了。


    “景阑，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找宋合吗？”身后被人拍了一下，池瞑穿着白大褂拿着病历本问他。


    宴景阑转身，看了他许久，突然捏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到墙上，病历本从池瞑手里脱落，掉在地上“嘭”的一声。


    “干什么？”池瞑想拉他，“谁怎么你了？！”


    没拉住，宴景阑转身从楼道里飞快地跑下去了。


    宴景阑飞奔下了楼，刚才天空看着还有点晴朗，这时候已经开始飘雪了。


    宋合开着车从地下停车场出来，他叫了一声，宋合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转头开车。


    “宋合，我有话和你说。”宴景阑道，张开手堵在宋合车前。


    他知道这样不对，但他已经不知道还能拿什么办法留住宋合了。


    宋合踩着油门，根本没想停车。


    宴景阑微微闭上眼，他在赌，赌宋合会不会停车下来。


    如果停车了，就说明宋合对他还有感情，如果没停车……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宋合既没有停车也没有撞过来，他转了一个方向从宴景阑身侧开过去了。


    诺大的停车场，只留下宴景阑一个人。


    之后的两天宋合都没有出门，他加上了顾棠的联系方式，两个人在手机上简单聊了两句，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都彼此没有再打扰。


    顾棠这个人宋合是记得的，上辈子他主动提出了要跟宋合结婚，宋家因为面临资金上的问题直接就同意了。


    不过后来宋合被下药被标记的事情发生后，他逼婚宴景阑，宋家也觉得跟宴家搭上关系似乎更好，便又回绝了这桩婚事。


    宋合其实对顾棠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大学教授，教文学，刚回国没多久，性别也是beta。看过照片，是一个很温润的人。


    上辈子他没有跟顾棠聊过天，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这辈子简单聊过后，他感觉对方应该是一个不错的人，很有礼貌很温柔。


    宋合这辈子也没什么期盼了，对婚姻也没有太大的期盼，他也不想跟顾棠结婚，怕拖累顾棠。


    所以对于这一次的见面，他是抱着直接拒绝的意思去的。


    见面的那天天气还不错，不过昨晚下了一场大雪，温度还是很低。


    临出门前宋合收到两天没联系过的顾棠的消息：【多穿一点，外面好冷】


    后面跟了一个猫猫带围巾的表情包。


    宋合开门的动作顿了顿，又转身进屋加了一件羊毛衫，把围巾也戴上了。


    【好的，加了两件呢】


    他回，对面又回了一个小狗点头配字是知道了的表情包。


    宋合真心实意地笑了笑，眉眼弯弯的。


    虽然跟顾棠不熟悉，但他跟顾棠聊天的时候真的挺放松的。


    见面的地方是顾棠挑的，距离宋合住的地方很近，他开车没几分钟就到了。


    走进店里宋合才发现这是一家火锅店，店里很热闹，好多人都在涮火锅，热气腾腾的，看着就温暖。


    宋合心情又好了几分，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里面的顾棠，他走过去，先打招呼：“你好，我是宋合。”


    顾棠人看着比照片上更好看，不过照片上的他看着更温柔一点，现实中看着他有点深沉。


    但是他一笑那点深沉就没有了，他站起来扶着宋合的肩膀让他坐下：“你好客气，我是顾棠。”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顾棠把菜单你给他：“你爱吃火锅，所以我特意定的这里，你点菜，看你喜欢吃什么。”


    “今天我们就随便吃吃喝喝，然后顺便聊一聊我们的婚事。”


    顾棠说，看着对面宋合的脸色变了变，立刻又加一句，试探地问：“可以吗？”


    宋合抱歉地笑一笑：“抱歉，我可能不太适合你，如果我跟你结婚，会耽误你。”


    顾棠张着嘴，隔着升腾的水汽看他，对面的人跟记忆里穿着校服的人重合。


    人还是在笑，那对小小的梨涡里仿佛装得有精酿的酒，看一眼就能让顾棠醉了。


    不过和过去一样，宋合好像还是没把他当回事。


    宋合可以对他笑，但宋合不会记得他这个人，宋合永远在追逐宴景阑。


    “你是不是觉得我贸然提出结婚，让你觉得不礼貌了？”顾棠鼻子有点发酸，这是他二十几年最勇敢的一次，不顾家里人反对也要跟一团烂泥的宋家联姻。


    宴景阑最近传出要订婚的消息，他以为宋合会放下，所以才大胆了一次。


    他其实想问的时候宋合是不是忘不了宴景阑，割舍不掉宴景阑。


    但他问不出口。


    宋合摇头：“不是。”


    他随意在菜单上勾画了几笔，又说：“我记得你说过你爱吃贡菜是不是，你说它口感很脆，我们点一份吧。”


    顾棠看着他。


    “我前两天被标记过了，前天才清洗了标记。”他把围巾解下来放在一旁，露出里面还没有拆的纱布，“我对你没感情，还是一个被标记过的beta，这对你不公平。”


    “结婚这件事，就不提了吧。”宋合说。


    顾棠嘴唇有些发抖，宋合端正地坐在对面，像安抚他一样说出上面的话。


    他心里酸痛，却还是不想放弃：“那可以做朋友吗？”


    这句话，从许多年前就该说出口了，本来曾经该是他和宋合更近一步的支点，现在却成了退一步的台阶。


    这么多年，他终于再次和宋合重逢，他不想就这么算了。


    菜上来了，宋合开始下菜，闻言抬头看他，眼睛里亮亮的，圆圆的眼睛让他时刻看着都有单纯天真的感觉：“好啊！”


    宋合说。


    两个人吃了还算和谐的一顿饭，宋合在重生后第一次感到这么快了，连带着好几日的忧郁都一扫而空，还说要送顾棠回去。


    顾棠摆摆手，指着门口：“家里的司机来接我了，你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我给你惹麻烦了，立刻回去解决。”


    宋合笑他：“胡说什么，你没给我惹麻烦。”


    “那下次还能见吗？”顾棠趴在窗口。


    宋合抬手在他翘起来的头发上摁了一把：“当然。”


    送走顾棠，他才去停车场找自己的车，刚拉开车门坐上去，还没发动，副驾驶的门就被打开了，宴景阑跳了进来，怀里抱着一份合同。


    宋合冷眼看他：“下去。”


    宴景阑没动，反而问：“你这几天在哪里，我都找不到你，你还跟别人吃饭。”


    他语音里带着点委屈和心酸。


    宋合说：“你不是最会派人盯着我了吗？怎么，没盯住啊？”


    上辈子宴景阑怕宋合跑，每天派许多人手跟着他。


    这辈子他根本没想这么想过。


    他揉了一把眼睛，把那份合同塞进宋合怀里：“安安，我没有跟踪你。”


    “我今天只是正好看见你了，合同都是我临时去公司拿的。”


    “你跟我结婚吧，我帮你摆脱宋家人。”


    他想了很久，想宋合要什么，终于在前天晚上想到宋合上辈子到死都没有摆脱的东西——


    宋家那个恶心的原生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