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

作品:《小楼一夜听春雨

    得到芍药宴的消息时,贺云章正在抄家。


    抄家其实是民间的说法,真正落到圣旨上,叫做“籍没其家”,况且官家上了年纪后,也有许多年没有把人也一起“籍没”的事了。抄家很多时候都是户部造册,卫戍军动手,捕雀处不过是行一个监督的作用罢了。


    民间把捕雀处传得那样可怕,其实抄家的时候他们鲜少动手,真正动手的多是下层士兵。抄完之后,沿街乞讨冻饿而死也多半不是因为第一波抄家的结果,而是病急乱投医的四处求告、亲友的闭门不见、以及接踵而至的勒索、人人可欺、火上浇油,最后一败涂地。


    但无论如何,那份恨意是逃不掉的,结结实实都落在捕雀处的身上。


    这次自然也一样,抄没的是于将军家,罪名是勾结文臣,于将军人已经收押了,这次要押解的是家眷和奴仆,里面有几个随从是军中出来的,凶悍得很,等闲几个人不能近身。


    贺云章到的时候,卫戍军已经急得团团转了。领兵的禁卫将军姓孔,见到他来,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眼神又躲避起来。


    贺云章一看这样子,又见庭院里只是稀稀拉拉躺了几句家丁的尸体,二门紧闭,就心里有数了。


    “人犯呢?”他问孔将军。


    孔将军一脸尴尬,旁边的副将支支吾吾地道:“人犯不知道从哪知道了要抄家的消息,提前在二门把家具堆起来,设了箭孔,嚷着要见枢密使大人,要面陈冤情,否则不出来投降。”


    “废物。”秉武性躁,听了立刻就骂道。副将眼里闪过一丝怨气,不敢反驳,垂着头下去了。孔将军咳了两声,和贺云章商量道:“贺大人,我看事情棘手,不如报给宫中吧……”


    “事事都报给宫中,官家还要不要处理政事了。”贺云章冷冷道,抬手指挥道:“搬油来。”


    “去,搬油,准备柴火,围起来烧,不怕他们不出门!”秉武立刻会意,把卫戍军当杂役指挥。


    被抄家的于将军家人显然也在听这边的动静,事发仓促,他们原本也是准备负隅顽抗一阵,等着于家在朝中的关系活动起来,去官家面前求情,拖到事情缓和了,再出门应对。没想到贺阎王果然如传说中一样心狠手辣,顿时也不再拖延,呼喝一声,集结家丁,冲了出来。


    有骑兵倒不是什么奇怪事,横竖武将家人人养马,捕雀处也是常年弓马娴熟,于将军是塞北驻军回来的,家丁结的是五马阵,两枪两弓箭,一对双锏在中间,几十个家人浩浩荡荡冲了出来,倒把卫戍军都吓一跳。


    但捕雀处经过得多了。


    贺云章全程没下马,看到这样,也只是一抬手,秉武会意,立刻递来弓箭,贺云章张弓搭箭,攒射三箭,将冲在最先的三人射倒,捕雀处众人也策马上前迎战,眼看着家丁们已经冲到面前。


    贺云章扔下弓箭,直接拔刀迎战,捕雀处的雁翎刀赫赫有名,寒光闪闪,锋利无匹,他看见领头的似乎是个校尉样的人物,对方也直奔他而来,一个交锋,不见血光,他神色有些惊讶。


    雁翎刀过处,袍子下露出铁甲的颜色,刑部真是好文书,长篇大论于仲武私结文臣,竟然连私藏甲胄一事只字未提。


    说时迟,那时快,对方占了甲胄的便宜,贺云章一刀未破甲,对方立刻扑身上来,手持利刃,竟然是要跟贺云章同归于尽的架势。


    “大人!”贺云章身边的贺浚反应极快,立刻扑上来,以身替贺云章挡,那边秉文也赶忙来救,捕雀处都是穿戴薄甲的,但在战场上下来的武器面前就是纸糊的一般,贺浚腹部险些被扎个对穿,贺云章的脸上也被刀气所伤,颧骨上窄窄一条红痕,立刻沁出血来。


    “找死!”贺云章直接回刀一抹,将那校尉的脖颈抹断,鲜血飞溅,温热滚烫,他回手连刀,刀气如霜雪,招招致命,将围上来的几个家丁都斩杀,捕雀处众人围住他,都是虎狼一般的狠,因为甲胄短暂的失利过后,也都调整过来,如砍瓜切菜一般,将于将军府上的家丁杀了个丢盔弃甲,到最后简直是虐杀了,连已经受伤无力反抗的家丁,只要穿了甲,有武器的,就全部不放过。


    卫戍军本来还在旁边辅助,见了捕雀处这样狠,都只觉胆寒,不敢上前。


    一番屠杀结束,孔将军和刑部的官员过来,战战兢兢地找贺云章看文书。


    贺云章正坐在二门前的石麒麟上,外面是朱红锦袍,雪白中衣领子上也带着飞溅上去的血液,正在擦着自己的刀,听旁边的人跟自己说什么。


    孔将军和刑部官员都不敢先开口,互看一眼,贺云章眼睛不看他们一眼,却道:“说。”


    “贺大人,这是要呈上去的文书,您先过目……”刑部官员期期艾艾地递上文书。


    贺云章扫了一眼文书,见于夫人和两个儿子都在收押的人犯一列,而不是抗旨抵抗抄家的罪犯一列,顿时就笑了。


    “什么意思?”他冷冷瞥一眼那官员。


    官员顿时语结,孔将军鼓起勇气道:“贺大人,我想,于将军夫人和两个少将军都是被劫持的,不能算抗旨的罪犯,收入城狱中也就罢了,官家知道内情,也是一样的判。”


    贺云章擦完了刀,用帕子擦着手,他双手修长,却沾满鲜血,让人无法想象这是当年金殿策对点探花的一双手。


    他嘲讽地笑了。


    “官家知道内情开恩,那是官家的仁德。”他眼睛冷冷一瞥孔将军,笑道:“你替官家开恩,是要拿官家的公事,替自己做人情?”


    这话说得又冷又狠,孔将军吓得都退两步,刑部官员更是头垂到地上,只当自己不在这。


    贺云章擦完了手,把帕子一扔,捕雀处自有人接过,递上勾红的笔来。贺云章接过,在文书上笔走龙蛇,将孔夫人和两个少将军名字勾出来。


    “把他们披枷带锁,送到刑部大牢里。其余人等一并收押,作抗旨和谋害朝廷命官论处。”他判完,孔将军和刑部官员只得唯唯诺诺退下。贺云章这才伸出左手来给人包扎,顺手接过一边的抄家造册,抬眼瞥了一眼回来后一直垂手立在旁边的秉文,问道:“什么事?”


    “清河郡主娘娘把荼蘼宴改了芍药宴,定了二十五,在文远侯府设宴。”秉文迟疑了一下,大概是不知道要不要这时候说,但还是低声道:“据说清河郡主给娄家下了定礼,定了娄三小姐和秦家的亲事。”


    抄家时看见对方私藏甲胄也没动容的贺大人,却因为这消息,眼神微微动了一动。


    “知道了。”


    -


    凌霜知道芍药宴的时候,已经离芍药宴只有两天了。


    本来花信宴已到尾声,京中小姐们都以为尘埃落定,没想到秦家忽然下场了,这实在是几年都没有过的意外之喜,顿时一个个都比花信宴刚开始还起劲,原本都收山等明年的夫人小姐们也纷纷出了山,京中的新绸价格更是水涨船高,连胭脂首饰的价格都直接翻了一个番。


    凌霜隐约猜到这不是什么好事,但也不确定是跟自己有关,毕竟娄二奶奶消息瞒得很死,而娴月一心也要促成她和秦翊的事,也对她只字不提。凌霜虽然知道自己母亲一心要撮合自己和秦翊,但也没想到清河郡主也参与进来了。依她看,还以为这是清河郡主知道了秦翊救自己的事,怕儿子跟自己牵扯不清,所以赶快开个芍药宴,找个配得上秦翊的高门贵女,好撇清他和自己的关系呢。


    因为这缘故,凌霜整个被蒙在鼓里,也不知道娴月为什么这两天都蔫蔫的,还跑去找她报信道:“听说没,你那个贺云章,好像受伤了。”


    “什么时候的事,”娴月这几天没什么精神,连带着消息也不灵通了,听到这消息也是大惊。


    “就前天的事,说是伤得不轻呢,都闭门养伤了,人探望一概不接待,捕雀处现在都是秦翊在弄,官家这次怎么没召他进宫养伤,不会真是伤太重了吧?”


    凌霜一番猜测,把娴月吓得个魂飞魄散,但娴月也好强,怕也不让人看出来,还强装在那绣花。


    凌霜整个是不开窍,就算知道了娴月和贺云章的首尾,也只当她仍然是和张敬程一样云淡风轻,在旁边还时不时提一句,娴月听得烦躁,道:“你别烦我了,去找蔡婳玩去。”


    “蔡婳没出息,因为赵擎那个召伎的老不修,整个看破红尘了,天天在那看佛经呢。”凌霜恨铁不成钢地道。


    “那你去找卿云玩去,她这两天也似乎在琢磨什么事呢,你去帮她,万一是赵家有关的,也好帮她筹谋一下,她最近要订婚期了,这才是终身大事呢。”娴月道。


    她从来也是刀子嘴豆腐心,表面对卿云爱答不理,其实心一点没少操。


    凌霜见她认真赶自己,只得走了。卿云果然不知道在研究什么呢,房中静悄悄的,月香都不在,卿云坐在桌前似乎在想事,面前摆着份清单。


    凌霜蹑手蹑脚进去,立刻伸手把那份单子抢了过来,拿在手里研究:“什么东西,我也看看!”


    卿云这辈子没什么窘过,竟然站起来抢,道:“还给我。”耳朵都红了。


    凌霜是个小霸王,哪里会听她的,一边举高了手让她抢不到,一边还念出来:“云山棉被三条,满池娇熏笼两个……这是咱们家冬天买东西的单子吗?娘那么抠,也舍不得用云山棉啊。上百斤的佛手,三百斤柿子,干什么?熏屋子啊?这不是咱们家的吧,咱们家可没这么奢侈……”


    卿云抢不到,认真急了,坐在一边,板着脸不说话了。凌霜见她生气,道:“好好好,还给你嘛。”


    她一放下,卿云立刻拿过去,放在灯上烧了。


    “烧了也没用,我背会了。”凌霜笑嘻嘻,她过目不忘是有名的:“你在拟什么啊,嫁妆单子吗?”


    卿云这下真生气了,把脸拧过去,不肯说话了。凌霜逗了她一会儿,见她像是真生了气,又耐心道歉:“好嘛好嘛,是我不好,你别不理我呀,最近蔡婳娴月都怪怪,你再不理我,我出门找人玩去了。”


    “你敢,娘说了,芍药宴前你敢出门,打断你的腿。”卿云道。


    “这么凶啊。”凌霜一点不怕,道:“这样吧,你告诉我这单子是什么,我就不出门了,不然打断我的腿,你名声也不好听啊,小侯爷夫人有个瘸子妹妹,这不太好吧?”


    卿云被她气笑了。


    “别耍贫嘴了。”她还替贺南祯遮掩:“不是什么重要东西,有个朋友叫我拟的,我觉得其中有几项买贵了,正在踌躇呢。”


    “人家就是奔着贵去的,几百斤柿子,不是熏屋子我是不信的。京中就这风气,东西不当东西,奢侈得很。”凌霜坐没坐相,把腿往桌上一搭,人还往后仰,偷眼看卿云的神色:“哪个朋友啊?赵景啊?”


    卿云立刻又要生气。


    “不是赵景你脸红什么嘛?”


    “我脸红了吗?”卿云板着脸道。


    “何止脸红,耳朵都红了。”凌霜笑嘻嘻逗她:“我还以为只有娴月会这样呢,原来你也会啊。怎么在他家吃饭,你又那样冷静呢,嘿嘿嘿。”


    “别胡说。”卿云呵斥她,其实自己心里也有点讶异。


    凌霜其实也没真觉得卿云有什么秘密,从小到大,卿云就是光风霁月的那个,只有她和娴月,一个爱闯祸,一个没事都要瞒,娴月瞒得更气人些,因为娄二奶奶都说“娴月这孩子不亲人,什么事都不跟我们说”。


    卿云这么讨长辈喜欢,也跟她的坦荡有关系,这其实也是顺着来的,越坦荡,越讨人喜欢,什么都顺顺当当的,也没有什么是需要瞒的了。越是长辈不喜欢,越是隐隐藏藏,久了还背个“鬼鬼祟祟不大气”的名声,更加被提防。


    但正如蔡婳讲道家,祸福相依,有无相生,凡事有利有弊。要是娴月在这看张单子,凌霜肯定明里暗里要弄明白,就像她弄明白贺云章的事一样。但卿云说她是帮朋友,凌霜就真信是朋友,不觉得她也会有幽微心思,不能为人道的秘密。


    她见卿云没什么说的,自己在旁边闲聊起来,一会说无聊,身体养好了,但娄二奶奶不让她出门,骨头都生锈了。一会儿猜现在秦翊在干什么,顺便提了提当初自己和秦翊欺负赵景,救火炭头的事,卿云有时候也真是正直,还说“论理也是他不对,御赐的马,还是自己叔叔送的,怎么能随意鞭打虐待呢?再说马也可怜呀,你们给他个教训也好,他要是能改正,也是你们的功劳”。


    因为这缘故,和卿云说话,实在是没有一点负担,她身上有种极致的公正,嘴还严,从不跟娘告状,她们闯了祸还帮她们瞒。


    “其实我现在跟秦翊相处都有点尴尬了,本来大家坦坦荡荡的,我跟他,就跟贺南祯跟他一样,交心的朋友,有什么事不能说,多好啊。我内有蔡婳,外有秦翊,觉得京城都好玩了。”凌霜皱着苦瓜脸道:“都是娘,在里面胡搅乱搅,总想结亲,就是从帮忙的角度,朋友不比结亲稳定?还能守望相助一辈子呢。”


    “你这是说傻话了。”卿云笑道。


    她虽然笑,却也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你跟贺南祯熟吗?”


    “还行吧。”凌霜道:“没见过两次,不过我想,他跟秦翊好,人品应该也差不到哪去,风流浪荡只是他的外表罢了,骨子里应该和秦翊是一样的,就跟我和蔡婳一样,能成至交好友的人,总不会是两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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