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作品:《春情薄

    “把话说清楚。”


    平淡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威慑。


    “刚来的时候,公主那几日是夜夜不睡的,后面慢慢睡了几个时辰,可好像总做噩梦似的,嘴里喊着什么,一醒就再也不睡了。本想传太医来看看的,公主却说吃药也无用,不让为这点小事惊扰娘娘。


    后来娘娘知道了,请了太医来看,开的药方没用,折腾着多来过几次,后来有次撞上太后娘娘高热,院首却来了公主府,听闻回去后太后娘娘对此颇有微词,后来公主便对皇后娘娘说好了,再不准云姑姑为这事去喊太医。


    后面也只能给公主调了些助眠的香料,每晚点在寝居里。”


    容淮安想起她每天都神色如常的样子,怎么也看不出来竟是夜夜失眠。


    “可知道原因?”


    “奴婢不知。”


    容淮安摆手让人离开。


    继而目光落在后院的方向,负手而立看了许久,方才出去。


    “大人,您说这公主千金之躯,若是为失眠之症折腾实属是白受罪,这个太医不行就换个太医,总能找到能治好的……”


    回去的路上,他身后的下人有些不理解地问。


    容淮安眸子里掠过几分波澜,须臾低下头,并着两根手指在马车里的桌案上敲了敲。


    他想起御花园的再遇,她对谢明哲的容忍,后来明明不愿自己做她的太傅,也没与谢明则透出一点不愿,加上失眠一事……


    容淮安猜想许有两个原因。


    其一是这失眠牵扯着别的事她不愿意给人知道,所以遮掩着要靠熏香入眠。


    毕竟只说不适应地方也不至于夜夜失眠,他猜测是有隐情。


    其二……


    “不是换不换太医的事,是她拘束,不想麻烦人。”


    容淮安只说了一句。


    “啊,可她是公主……”


    公主。


    容淮安脑中忽然一幕幕掠过再遇后的情形。


    她从不让下人跪拜行礼,明明是活泼的性子偏生人前要演的端庄,偶尔愣神时候眼中透出几分怀念,他猜想是在怀念江南。


    和亲一事沸沸扬扬闹了半个月,她第一次来到上京,阴谋诡计,对着谢明则来,也多有牵扯到她,难免会无措。


    她不确定自己的根是否在这,还是如雨中浮萍一般,因为一道圣旨就又要千里迢迢地背井离乡。


    简而言之,她在害怕。


    因为害怕麻烦,所以忍下谢明哲的刁难,因为害怕给太子惹麻烦,所以没再提一句换太傅的事,因为太后的那一次训斥,怕再给皇后惹麻烦,所以后来不让人传太医入公主府,也忍下太后的刁难。


    更重要的是,她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摸索着生活,纵然是公主也没几分踏实感,她不信别人,所以不会将自己那些不愿意给别人知道的往事轻易说出来。


    她失眠的原因是,和自己认识也是。


    “您怎么猜到公主……”


    下人没忍住又问了一句,容淮安微微合上眼,没再说话。


    周身的气息却变了又变。


    *


    婢女去屋里点熏香的时候,谢明蕴正坐在软榻边。


    屋子的炭火烧的正旺,她的衣袖撩开到胳膊处,婢女瞧了一眼,很快低下头。


    这位公主自然是极漂亮的,遗传了皇后娘娘的美貌,哪怕在外摸爬滚打十七年,这一张脸也不曾沾染上半分风霜。


    起初来的时候,她身上还带了些市井小民的拘谨,那时候大典上公主因为走路不够端庄规矩,被那些娘娘公主们嘲讽是野鸡捯饬成凤凰,丢了皇室脸面,话里话外都是轻贱。


    但她很聪明争气,没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跟着嬷嬷把规矩学好了,出入皇宫落落大方,皇帝也对这个乖巧的女儿甚是满意,有皇后与太子撑腰,后面也没多少人敢再当着面嘲讽她。


    聪明又端庄,对下人极宽容,就是身体不大好,除了失眠,还有……


    婢女目光又落在她手上。


    极漂亮的手被冻疮破坏了美感,听说是之前家境贫苦,冬日里忙碌而冻坏的。


    顺着手往上看,便瞧见那白玉般的肌肤上,被衣袖盖着的深深浅浅的痕迹。


    是鞭痕。


    这鞭痕落下的时候不过半年,听闻半年前这位公主在江南出了意外,九死一生才又回去那琴馆,后来来了上京。


    实在是命苦。


    谢明蕴正拿着药往上倒,婢女收拾好了手边的事,连忙上前。


    “奴婢来吧。”


    “不用。”


    谢明蕴一手倒了药,摇头。


    “你歇着吧,不必守夜。”


    她不习惯被人伺候的日子,在江南的时候洒脱自由,入了上京种种规矩,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在人前总要端庄有礼,晚上回了屋子便想一个人放松静静。


    “是。”


    “等等。”


    太傅走了么?


    天寒地冻,你去送一件大氅。”


    谢明蕴忽然又开口。


    到底这人冒雪回来给她上药,身上还带着病,要是因为这一折腾又严重了,只怕还要想着办法来折腾她。


    婢女愣神,刚要答话。


    “太傅已经……”


    “算了。”


    她话说到一半,谢明蕴目光落在自己胳膊上的鞭痕处,眸子动了动,忽然有一分躁意涌上心头。


    “不用送了,下去吧。”


    门关上,屋内刹那寂静下来。


    屋外飘雪落,谢明蕴脑中如走马观花一般地闪过今天发生的一切。


    又到侍卫的那句“没找到。”


    她忽然觉得胳膊上的伤又隐隐作痛,低下头皱眉看了一眼,看到手背上被容淮安细心上了药的伤口,谢明蕴眸子忽明忽暗。


    屋内的熏香是助眠的,她却觉得自己心中更燥,忽然扬手,把手中的药膏扔了出去。


    “上什么药,我就该长些记性。”


    她自嘲地掀起唇角。


    *


    容淮安一路回了府,身上拢着几分寒意,下人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就不对劲了,不敢多话地跟在身后。


    小院静悄悄的,只听见踩在雪地里的脚步声。


    刚踏上台阶,容淮安忽然停住了步子。


    “大人?”


    下人也跟着抬头看上去。


    一片漆黑中,台阶上站了一个人。


    一身官服,神情肃穆,显然是早就等在那的。


    “回太傅府。”


    容淮安当即转头往外走。


    “逆子,你给我站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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