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5 短兵相接。

作品:《蓝河

    「因为好奇心是没有道德的。这也许就是人类可能拥有的最不道德的欲望。」


    ——《假面自由》三岛由纪夫


    最后反应过来的是挪亚。


    他将右手抬起,缓缓从额前移到了胸前,再从肩头的一侧划到另一侧,坚定地比划着十字,然后缄默着垂下了毛茸茸金灿灿的脑袋。


    以此来悼念不幸的灵魂们。


    这个年轻的柏林人是个基督徒。李诗筝觉得有趣,德国的宗教改革是整个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很恢弘的一首进行曲,马丁-路德的呼吁有关种种人文主义的复苏,将神性拉回了人性。


    她问:“你信仰新教还是天主教?”


    挪亚愣了愣,挠了挠头:“其实我不信教,我就是随便比划比划的。我妈妈说遇到不幸的人就应该这么做,这是对逝者的哀思。”


    “其实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过也偶尔祷告一下,看我自己的心情啦。话说你们中国人信仰什么?佛教还是道教?天主教也有吧?”


    “说实在的,年轻人现在都太不信这个。”李诗筝道,“小信怡情,大信就是迷信了。当今医学手段那么发达,求神拜佛不如来上一针。”


    “很有道理耶,马克思主义万岁!”


    汤匀还默默地站在那儿,只是脸上的笑意收敛了。看到张闻亭收起伞走回来,她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果然啊,我还是看不惯你。”


    “是吗?”张闻亭又恢复那个淡漠的态度。


    天光大亮。


    沸腾后的蓝河燃烧殆尽,地面上有了新的颜色。嫩芽从土壤里生根发芽,在短短的几寸呼吸之间长成了参天大树。周遭一切都在渐变成生机盎然的绿色,不是旷野而是茂密雨林。


    这时候的天,才是真正的亮了。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洒落到草缝里,淡金色光束几道几道垂落下来,像长而细的光钉从天上斜打进地面,光体里充斥着细碎的尘埃,丁达尔效应在林间的晨雾里,美得不像书中寥寥几字的物理反应。


    久违的阳光。


    在这样静谧美好的景致下,没有人会不被抚慰到,更何况方才燃烧的蓝河足够震撼人心,仍旧幸存的灵魂们更需要片刻温存的喘息。


    “休息一会儿吧。”汤匀靠着一颗望天树的树根坐下,白裙下细长的双腿没有并拢,而是随意地踏在一块布满苔藓的不大不小的石头上。


    挪亚也在她的身边坐下,还热情地招呼着李诗筝和张闻亭也一起坐过去。


    他从登山包里拿出两块压缩饼干递给李诗筝:“虽然在这儿,人似乎不会感觉到饥饿,但是胃毕竟是情绪器官,吃点儿东西能让人感觉心情平和。”


    “谢谢。”李诗筝接过硬邦邦的压缩饼干,分给一旁合着风衣坐下的张闻亭,“你吃吗?”


    张闻亭接过,“可以试试,但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或许有点儿不知道该从何下口。”


    “返生官不需要进食吗?”挪亚问。


    “不需要。”张闻亭道,“在这儿的时间是静止的,因此任何生理活动都不消耗热量。按照你们背包客的说法,没有热量亏空就不需要补充。哦,谢谢你的饼干。”他对挪亚客气地颔首。


    汤匀加入对话,没好气地道:“张闻亭,你现在就只愿意和李诗筝说话对吧?”


    “不,还有挪亚。”张闻亭慢条斯理地撕开铝塑包装袋,“我只是单纯懒得理你而已,别集火到无辜的灵魂身上。”


    这两人有过节吧,绝对的有过节吧!


    挪亚和李诗筝对视一眼,两人嚼着小麦色的饼干,味道不难吃,干香酥脆的,就是费牙齿。


    他们都没有贸然加入某方的打算。


    “喂,你不就是在计较之前那件事儿吗?你可真记仇,我那时候并不觉得我哪里做错了。”


    “你自己清楚。”张闻亭冷眼看她。“你做的那件事情,既不符合职责,也不符合道德,我想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拜托!你到底要仁慈到什么时候!肮脏的灵魂本来就不应该得到机会!抛开那些假大空的东西,那样的家伙,如果放任他回到......”


    “汤匀。”张闻亭抬手示意她停止争吵,声音却很轻,“至少,不要当着灵魂的面议论,好吗?”


    汤匀讷讷地闭上了嘴。


    李诗筝和挪亚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一起。两个合格的观众随着说话的一方不断地移动视线,像是在观看一场精彩绝伦的国家级辩论赛。


    戛然而止的争吵让两人都停下了嚼饼干的动作,意犹未尽地看向了张闻亭。


    “正是白热化的阶段呢。”挪亚擦了擦嘴角的碎屑,手掌有力地比划,“比赛继续,现在轮到反方张选手发言,你有三分钟的发言时间,可以选择继续你方论述或进行驳论。”


    他甚至已经在短短几句话之间编排好了正反方,俨然一位十分严格却公允的裁判先生。


    “行了!”汤匀气极反笑,一记手到劈在他头上,“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正方不得攻击裁判,不得转移怒火!不得朝伟大的裁判撒气!”挪亚不满地抗议道。


    李诗筝坐在一旁,耳畔传来两位陌路人有些聒噪的争吵声。这样的声音并不讨厌,至少,让正处于生死边界的李诗筝不感到无趣了。


    她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


    草地上湿漉漉的。朝露是植被凝成的泪水,被李诗筝的棉质格子裙摆搜刮了去,布料变得潮湿,与此同时变得潮湿的还有她的鞋袜,和某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我想一个人到处走走,你们请便。”李诗筝揉了揉眼睛,往远处的密林里抬脚走去。


    身后的挪亚怔愣了片刻。自打见面以来,他就察觉到这个缄默的姑娘与别人不同。


    不是外形的不同,也不是行为举止的不同。挪亚常年在世界各地旅行,也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但没有一个像李诗筝这样的。


    没有人像她那样。站在世界的外面,隔着一层玻璃橱窗,毫不关心的打量着里面的商品。


    她就是给挪亚这样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原来还有这种人啊。”


    他将脑袋靠在粗砺的树木上,眯上了眼小憩,视野里一片朦胧的暖黄,脸颊和头发都被太阳晒得很舒服。


    ————


    树林深处,


    李诗筝选择了一个树木较为稀少的方向,她穿着笨重而暖和的雪地靴,因此走得不太快,在坎坷不平的地面上行进甚至有些费劲。


    但身后的脚步声就显得轻松许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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