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游记一则

作品:《她不想做妾

    番外3·游记一则


    躺在床榻上, 不知不觉秦明殊便沉沉睡去了,没想到翌日等她起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大漠中, 脑袋昏昏沉沉,眼皮也是仿若千斤重,用了很大的力气这才睁开了眼眸。


    睁眼的那一瞬, 眼前也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了,她才方方睁开眼眸,便听见了略带急切的呼喊,“姑娘。”


    闻言,秦明殊侧首看向了佩文,想要开口说话, 偏偏又觉得嗓子酸涩难耐, 见她眉心微微蹙起, 佩文顿时便猜到了, 端着一杯茶坐在床榻边抬起了秦明殊的身子, “姑娘是有些发热了,还是先喝口水润润喉咙吧。”


    秦明殊垂首喝水,清水入喉才觉得嗓子恢复了一些, 她感觉到了马车在颠簸, 便开口问道:“佩文,这是要出大漠了吗?”


    闻言,佩文点了点头, 道:“奴婢见姑娘发热了, 担心一个人伺候不周,便随着商队一起离开了,刚好听闻大漠中的风景更是壮丽, 姑娘此次出行不正是为了游览大漠风光吗?”


    “好,”低声应答过后,许是因为喝完茶水的缘故,秦明殊倒也觉得头没有那么痛了,便从床榻上慢慢起来了,“佩文,我现在好一点了,先梳洗吧。”


    等到梳洗用过早膳后,佩文便端来一碗中药,秦明殊端起中药一饮而尽,中药的味道有些苦涩,她便又饮了一盏茶水,这才伸手掀开了马车帘子,只见已经到了正午的时候,一轮红日照在沙漠之上,遍地黄沙熠熠生辉,一阵大风吹过,满地黄沙迎风而舞,煞是好看。


    她终于见到了塞北的大漠,却也见到了远比自然风景更加壮观的世界。


    醒来后她知道了一切都是一场梦,偏偏梦中的一切都是那样真实,她觉得冥冥中当真有这样一个地方,人人平等、生而自由。


    只是可惜她没有生在那样的地方。


    脑海中方方浮现了这个念头,她脑中顿时灵光一闪,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从前的事情她不能改变,今后的事情她还可以改变。


    所有人都在发生变化,便是连人的坟头草都年年岁岁不同。


    她总不能一直困在过去,冥冥中,她想明白了些许道理。


    佩文见她一直在发呆,还以为她是喝完药以后觉得不舒服,便开口问道:“姑娘,是哪里不舒服吗?”


    闻言,秦明殊这才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马车内静悄悄,马车帘子掀开着,些许风沙便吹了进来,秦明殊重新找到了披帛将自己的发丝裹了起来,她就这样眯着眼睛看向了漫天黄沙,半响后,她冷不丁忽然开口问道:“佩文,你知道吗,终有一日女子也可以同男子一样去书院读书……”


    风沙吹散了她的声音,佩文还在马车内忙活旁的事情,也没有听清,只能看向了主子,重复问了一遍,“姑娘,奴婢方才没有听清。”


    “没什么,”秦明殊笑了笑,松开了马车帘子,顿时马车内的光线便暗淡了一些,她侧首看向了佩文,绮丽的眉眼隐匿在昏暗的光线之中,顿时佩文有些看不清楚她的神情了,又或者从头到尾她都看不懂主子的心意,“佩文,如果将来自由了,你最想要去干什么事情?”


    闻言,佩文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她想要去干些什么事情,这世道从来不是她能左右的,干什么从来都轮不到她做主,若是草草嫁人生子困守内宅,她宁愿一辈子都跟在主子身边伺候,“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主子,绝无二心。”


    秦明殊也曾经为奴为婢,当然听明白了佩文话语中的意思,许是那一场绮丽的梦让她觉得太过震撼,所有的事情在她看来是那样不可思议,谁能想到时过境迁,束缚女子的教条与伦理早就烟消云散了。


    她总觉得那不单单是一场梦,而是另外一个真切存在的世界。


    “佩文,你知道吗,或许会有这样一个地方,不论男女,人人生而平等,人人都可以赤膊露腿走在路上,人人都可以进书院读书……”


    还有许多事情秦明殊都没有说,哪怕她是亲眼所见,都不能相信,若是说出来,只怕佩文也无法接受,倒不如不说的好。


    起先听见主子的话语时,佩文便觉得不可置信,哪料听到后面更是觉得匪夷所思,可是等到姑娘将所有的话都说完的时候,她便忘记了所有的不可思议,甚至面容上也浮现了一丝下意识的向往,能够出入书院读书足以代表女子的地位已经与男子差不多了,说不定女子也可以出仕做官,自在行于天下间。


    良久过后,佩文这才反应了过来,这一刻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顺从自己的本心回答道:“姑娘,或许世上真的有这样一个地方。”


    姑娘希望如此,她希望如此,还有许多人都希望如此。


    马车在风沙裹挟中朝前走去,马车内静悄悄的,商队为了赶路送货,今夜便没有休息了,彻夜不休赶着马车离开,或许是因为昨日那个离奇的梦,她一直到晚上都没什么睡意,便让佩文在马车里先睡下了。


    她掀开了马车帘子,往外面看去,只见月明星稀,整个大漠更显荒凉,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哪怕她仍旧年轻,可是心境早就苍凉了许多,人生便是如此,时移世异,总会有新的愿望,总会有新的东西想要得到。


    倒不是贪婪,而是人性如此。


    她并不为这些而感到羞愧,此时她倒有些理解裴钰的坦坦荡荡了,当一个人在坚定地走自己的路时,所有的事情都是问心无愧。


    他问心无愧,她问心无愧。


    从头到尾,他们两个人所走的道路都是同一条,只不过他反抗的是世道社稷,而她反抗的是强权镇压。


    他赢得理所当然,她赢的出乎意料。


    可是在这场博弈之中,到底还是她赢了,无数次用性命作为代价反抗,不死不屈。


    思绪纷乱,她放下了帘子,静静靠在马车上思考今后的打算,她想要干些什么事情,她应该干些什么事情。


    考虑间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风餐露宿都已经习惯了,是以哪怕就是这样坐在马车上,靠着马车壁睡了一宿,秦明殊翌日起身的时候也没有觉得不舒服,等到起来的时候已经是白日了。


    她梳洗过后,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眼看就已经要出沙漠了,前面就是荒林,秦明殊重新往回看了一眼,随着马车的渐行渐远,再壮观苍凉的沙漠也逐渐变成了一座小土丘、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她深深看了大漠最后一眼,而后放下了帘子,自此再未回头。


    半个时辰之后,商队便到了城中,秦明殊与佩文下了马车,便在城中找了一家客栈休整一日,翌日的时候便开始赶路,准备回京城。


    路上经过淮莲城的时候,秦明殊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的时候往马车外看了一眼,无意中窥见了长街上走着许多挽着篮子的姑娘,篮子中还有着些许荷花,一看就是采莲女,见此,她微微一愣,竟是从那些采莲女身上看见了些许自己从前的影子。


    “佩文,这里是什么地方?”


    闻言,佩文一边驾马一边回首答复道:“回姑娘,这里是淮莲城,百姓以采摘莲花为生,如今正是莲花盛开的时节,姑娘可是要看莲花?”


    “不必了,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


    秦明殊没有半分犹豫便开口如是道,她从前是有过当采莲女、过寻常日子的愿望,可是经历了这么多,她想要的注定得不到了,况且她如今也有了想要去干的事情。


    既然决定走上一条全然不同的道路,又何必频频回首?


    只会徒生伤感罢了,故人已经不在了,她也应该朝前走。


    愧疚当然有一点,可是归根结底却不长久。


    马车遥遥,一路上慢慢悠悠往回赶,差不多是半个月之后,主仆二人这才回到了京城,回到京城的时候正好是下午,提前一日的时候,佩文已经飞鸽传书通知了裴云娘娘要回来的消息。


    这段时间裴策都在皇宫中,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格外开心,到底还只是一个孩子,便是再老成,也仍然有喜形于色的时候。


    御书房中,裴钰将这件事情告诉裴策的时候,只见他眼眸雪亮、面浮笑意,掌权者应该喜怒不形于色,当时裴钰看向了裴策,原本是想要训斥他两句话的,可是转眼间他想到了襁褓中小小的阿满,想到了年幼时孤苦无依的自己,他已经经历过的人生,怎么能让阿满再去经历一遍呢?


    他知道那样的人生有多么孤苦无依,他不能让阿满也去过那样的日子。


    想到此,裴钰便也不说话了,摆了摆手,道:“行了,去找你母后吧。”


    闻言,裴策面上的欣喜越发明显了,一路小跑着便出了御书房,小小的身影在裴钰眼中逐渐消失。


    裴云早早就侯在宫殿门口了,见裴策出来了,就跟着太子殿下朝前走去,虽说太子殿下如今年岁还小,可是他已经有了很强烈的自尊心,平日里出了皇后娘娘,不肯让旁人抱着走。


    裴云倒也不着急,只是由着裴策往前走,主仆二人一同离开了皇宫,驾着马车逐渐远离了这座辉煌寂寞的宫殿。


    秦明殊才回来了没多久,远远地就听见了裴策高兴的嗓音,“阿娘,我回来了。”


    闻言,她便从椅子上起身朝着门外走去,刚出房门在院中走了没多久,就看见阿满一路小跑着冲进了院子中,看见裴策的那一刻,秦明殊心底也下意识浮现一股欣喜,而后快步朝着裴策走去、微微弯腰,顿时裴策就如同归巢的鸟雀一样冲进了她的怀中。


    秦明殊微微用力将阿满抱在了怀中,如今已经是初夏的时节了,天气已经有些闷热,她便抱着阿满朝屋中走去,等到了屋子的时候这才将阿满放了下去,先是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见阿满捧着杯子咕噜噜地喝着水,她面上浮现一丝笑意,从袖中找出了手绢弯腰替阿满擦汗。


    可是一碰到阿满的额头,她这才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阿满的额头烫的惊人,便是面色也有些发红,顿时,秦明殊就有些慌了,先抱着阿满到了床榻上,紧接着便嗓音关切地开口问道:“阿满,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裴策原本是没觉得不舒服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语气也逐渐变得微弱,“母后,阿满好累啊……”


    闻言,秦明殊顾不得那么多,当即就跑到门口换佩文去找大夫,而后命令奴仆去打了一盆水进屋,命人将裴云找了进来,动作匆匆地用凉水将巾帕打湿,一边替裴策擦拭身体,一边疾言厉色询问裴云道:“好端端的,阿满怎么会中暑了?”


    “回娘娘,是属下失职了,太子殿下不愿意让臣抱着出宫,每次都是一个人走到皇宫门口,今日知道娘娘回来了,太子殿下便一路跑了回来,想来就是那个时候中暑的。”


    言毕,裴云便直接跪在了地上,这件事情他难辞其咎。


    听闻此话,秦明殊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了心头的怒火,阿满是一个小孩子,心智难免有不成熟的地方,可是身为侍卫,裴云也不该由着阿满的性子来,还有裴钰,阿满这么长的时间都是从御书房走到皇宫门口回来,他肯定知道这件事情,可是裴钰却从来都不曾主动开口过问,归根结底还是他这个父皇失职。


    她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有责罚裴云,“算了,你下去吧,看看大夫什么时候到。”


    她从前在侯府中伺候的时候,府中常常会举办宴会,有时候贵人中暑了,就需要她们这些奴仆在身边伺候,是以她也知道中暑的基本症状和处理方法。


    秦明殊解开阿满的衣服,用毛巾替他擦拭身体,一直等到太医到来的时候,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好在太医诊治过后并无大概,只是轻微中暑,并且她方才的处理也很及时,只需要服用两贴药,并且好好休息就好。


    佩文送太医离开,而秦明殊则坐在床榻边继续用巾帕替阿满擦拭身体,一直等到他身上的体温趋于正常的时候,她才停了下来,而后就这样坐在床榻边静静地看着阿满。


    睡了有小半个时辰之后,阿满这才睁开了眼眸,似乎是睡的有些迷糊了,他睡眼惺忪地看向了秦明殊,“母后,我这是怎么了?”


    闻言,秦明殊倒是觉得又气又好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为好,原本是想要训斥阿满的,只是转念一想这么久了,她也都没有发现这件事情,难道她这个当娘的就没有一点失职吗?


    想到这里,她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裴策的侧脸,语气和缓道:“没什么事,阿满只是有些中暑了,阿满知道自己为什么中暑了吗?”


    听闻此话,裴策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眼神,虽然母后如今的神情和语气仍然是温和的,可是他还是从其中听出来了些许愠怒,便是心虚也只能乖乖回话道:“母后,阿满中暑是因为在宫中走的时间太长了,阿满不肯让裴侍卫抱着走,觉得如此这般有损自己的太子颜面。”


    “那为什么不坐轿撵或者马车呢?”


    阿满思索片刻,对于这个问题倒是没那么心虚了,显然是理直气壮,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没有父皇的圣旨,任何人都无权在皇宫中乘坐轿撵或马车。“


    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一番言论,秦明殊沉默半响,语气中的温和已经俨然不见了,倒也没有揪着他中暑的事情不放,反而冷不丁开口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是太傅教导你的?”


    裴策虽然只是个小孩子,但是他素来聪慧,敏锐地察觉到了母后的语气已经彻底冷下来了,便是他再迟钝也能察觉问题是出在了这里,只能点了点头表示应答,而后动作飞快地将被子扯过了头顶,瓮声瓮气道:“母后,阿满的头又有些痛了,阿满想要好好睡一觉。”


    说完这话,他便一动不动躺在了床榻上,仿佛当真是困极了,瞬间就入睡了。


    见阿满如此,秦明殊明知道他是在装睡也没有戳穿他,只是面上的笑意当然无存了,便是她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几乎是瞬间她就猜到了裴钰的想法,明知道那太傅有问题还任由他去教导裴策,这就是裴策人生当中的第一个教训。


    起初她觉得愤怒,可是很快就认同了裴钰的做法,天家素来如此,即便是皇宫只有裴策这一个太子,他要面临的困难也不会少,当然要从小磨练。


    她并不会溺爱孩子,也不会觉得孩子就要无忧无虑。


    寻常人家的孩子可以无忧无虑长大,若是阿满没有这么聪明,她也会不愿意让他去接触人性的黑暗,可是裴策过目不忘、聪明伶俐,是天生的帝王之才,既然如此也便不得不让他早一点看见人性的阴暗。


    沉默半响,她还是伸手掀开了阿满的被子,柔声道:“阿满,母后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可是阿满,你明明每天在皇宫中走的很累,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你的父皇,以后乘坐轿撵或者马车呢?”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假,可是这还是要分情况的,你从未开口,又怎会知晓你父皇不会同意呢?”


    “可是母后,儿臣并未有任何功绩,不敢开口。”扮相过后,床褥间传来裴策瓮声瓮气的回答。


    太傅本应该教导太子为帝之道,可如今教导的都算是什么?


    心底升起一道止不住的怒气,秦明殊耐着性子继续开口道:“阿满,陛下是天下之主,却也是你的父皇,你如今是太子,未来便是天子,为何要局限于这些陈年规矩,规矩都是人制定的,历朝历代规矩都会发生变化,你为何要守着那些死规矩?”


    “裴策,你且记好了,任何时候都不要全心相信旁人,心思勿让人知晓,若是一旦让旁人知道了你的心思,只怕旁人会借此拿捏你。”


    说完这话,她伸手拉开了裴策的被子,神情平静道:“阿满,你如此聪明,肯定明白母后的意思,对不对?”


    沉默半响,因着生病的缘故,裴策的面容有些苍白,他眨了眨眼眸,似乎是觉得不可置信,“可是母后,太傅为何要如此对待我?”


    理由,秦明殊当然能想出来许多理由,可是到底是什么理由重要吗?


    她伸手替裴策整理了一番鬓边的乱发,一锤定音,“裴策,人的心思便是如此,要做什么事情从来都不需要原因,一个人的爱恨本就是无缘无故的,你永远都要用最阴暗的想法去揣测人心,你且记好了,世上唯有自己值得信任。”


    闻言,裴策并没有哭,他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是到底还是年幼,心情有些低落,方才刚喝了药,这会儿子药劲儿也上来了,慢慢觉得眼皮有些重了,很快就睡着了。


    见他睡着了,秦明殊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随后离开了屋子,找到了裴云,道:“裴云,送我进宫,我要去见裴钰。”


    闻言,裴云沉默半响,只能道:“秦姑娘,陛下发话了,皇后娘娘已经死了,您若是要进宫,该以何等身份进宫?”


    这样的事情裴云也做不了主,秦明殊沉默半响,也明白了裴钰的意思,她既然决定往前走,就永远都不要回头,可若是回头了,想要再出来就没这么容易了。


    她不说话,默默重新回到了书房中,提笔写下了她的一些想法,她虽然有救世之心,可归根结底人都是自私的,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能干的事情也远远有限。


    可即便是无意中窥见了那个世界绮丽绚烂的一角,也足够她萌生许多异想天开的法子了。


    她提笔坐在书案前,回想着那个世界所窥见的一切,漆黑的眼眸中慢慢浮现一丝向往,她将她所有美好的希望都写在了笔下,就要看裴钰到底是如何想的了。


    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可是他能做的可远远不止这么点。


    他心冷如铁、手段强硬,只要他愿意,一切都能达成。


    回想她这一生,她人生的转折并不是遇见裴钰,而是读书,读书将她从昏聩无知的浓雾中拉了出来,让她在寂静无人的夜间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这条路虽然艰难,可是她却从未想过放弃,如此这般走了下去,倒也看见了些许希望。


    她不感激困难,从头到尾,她感激的都是自己。


    她既已脱身泥泞,却也希望能尽量多拉一些人出来。


    等到她提笔将这些想法全都写完的时候,屋外的天色早已阴沉了下来,她长舒一口气,将毛笔放在了笔搁上,而后起身伸了个懒腰,将写好的书信装了起来,她原本是想要拿出去给裴云的,转念一想,倒不如交给裴策。


    那厢裴策早早就起来了,只是听说母后在书房忙碌,他便安安静静一个人在屋子中思考,太傅明明夸他天资聪颖,为何要在背后这样对他,想了许久他也想不出来原因。


    这时候他才算是真正明白了母后的话语。


    没有原因便是最好的原因。


    事情的真相往往鄙陋不堪,何必深究?


    及时抽身才是正道。


    *


    翌日等到裴策再进皇宫的时候,他直接先去找了父皇,任由太傅在书房中等着,也并未派任何人告诉他。


    他到了御书房之后,便将自己的要求一一说出,同时他希望能换个太傅,不,他不需要太傅了,便让父皇从翰林院中挑选了几个学识渊博的大臣,用毒酒加之威胁,每月按时送解药,人人都有私心,为功名、为利禄。


    可在家族生死面前,人人都是那样无私。


    为帝王者,不求真心,只要忠心。


    原本以为父皇定然会斥责他,却没想到闻言,父皇却是连原因都没有问就直接答应他了。


    闻言,裴策有些震惊,犹豫许久,站在书案面前,还是开口问道:“父皇,你不问问儿臣原因吗?”


    裴钰正在批阅奏折,听闻此话,便是头也没有抬,只是嗓音清淡道:“问你什么,其中的道理,你母后不都已经告诉你了吗,世上的原因归根结底都只有一个。”


    世上任何事情的原因都不过是人心罢了。


    人心捉摸不透,原因千变万化。


    裴策怅然若失出了御书房,时节正好、金光璀璨,他却顾不得看这些风光,只是自顾自朝前走去,坐上了轿撵,这一刻,他隐隐明白了万人之下、无人之巅的意思。


    帝王路,东宫路,从来都是一条艰难的路。


    便是如今没有旁的皇子同他相争,暗中却时时刻刻都有人巴不得他出错。


    乱宫错错,人心绕绕,一切都是波云诡谲。


    *


    裴策离开御书房之前,将母后交给他的书信转交给了父皇,自他离开之后,御书房内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裴钰身着一袭明黄色的龙袍,坐在书案前,目光落在了那封书信上,忽然开始控制不住地咳嗽,良久过后,他这才伸手拆开了这封信,目光从书信上一寸寸掠过的时候,他寒冷如霜的眼底出现了些许波澜。


    太子换太傅的消息在朝中闹出了不小的动静,陛下便索性趁着这次机会清理了一批旧臣,朝堂之上,人人自危,都不敢胡乱进言。


    眼看这件事情刚刚过去的时候,没想到夏中,陛下又颁布了一则新的圣旨,宣称此后要建造供女子读书的书院,同时责令翰林院根据四书五经撰写书本,先从世家贵女开始施行。


    朝中自然是人心惶惶、怨言接连不断,只是可惜刚刚经过之前的朝堂党羽肃清,正是人人自危的时候,这个时候哪敢开口,除非是活腻了。


    尤其是谢丞相那个老狐狸,原先因着联姻的事情与陛下结仇,可是等陛下坐稳皇位的时候又来献殷勤,素来是个老顽固,没想到这次竟然是第一个跳出来支持这件事情。


    谢丞相名满天下,朝中也有许多他的弟子,他都支持了,他的学生们更是如此,一时间朝堂中还真是没什么反对的声音。


    见此,那些反对的人也只能暗暗在心中骂上几声,除此之外,别无所能。


    其实这件事情还真是错怪谢丞相了,真正支持这次变革的是谢琳琅,她素来厌恶裴钰这个疯子,没想到这疯子有一日竟然也会干正经事。


    原本以为这件事情推行下去也就算了,哪料一切都只是个开始,初秋的时候书院已经建成,女子也开始分批进入书院读书,原本以为这件事情十分荒唐,哪料推行却十分顺利,甚至有些贵女自发组织宴会,筹钱建立书院供平民女子读书。


    秋末的时候,陛下又下旨允许女子自立门户,允许女子进入士农工商经营。


    对此群臣也只能叹口气,陛下心意已决,此位陛下比之先帝顾长瀛的疯劲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便是反对又有什么用,陛下根本不会听,况且陛下原本就有推倒世家的心思,他们这些人之所以能够入朝为官,暗地里都或多或少与世家大族有些关系,世家都已经倒台了,若是陛下忽然想要彻底清算这件事情,只怕他们会吃力不讨好,倒不如索性不浪费这个功夫了。


    罢了,罢了,听天由命,且看看如此折腾下去江山社稷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此又过了一年,次年开春的时候,陛下忽然又下旨允许女子参加科举考试,至此图穷匕见,大臣们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察觉到了陛下的真正意图,可惜已经为时晚矣,新政已经推行到了这个时候,再无挽回的余地。


    此番圣旨一出,顿时朝野上下都十分震惊,反对者不计其数,陛下根本不放在心上,用铁血手段进行镇压,渐渐地便也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了。


    秋天的时候正好到了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女子便如同男子一般参加了科举考试,只不过考虑到避嫌的缘故,男女便分开考场进行考试。


    秋闱进行的那一日,秦明殊仍然是躺在摇椅上,她慢慢悠悠躺着摇椅摇啊摇,细微的吱嘎声传了出来,满院金黄色的落叶,过去的事情都如同烟云一点一点散开,从此以后的日子都是崭新的。


    往前走,不回头,这便是她一生的选择。


    暖融融的日光落在了她身上,她眯着眼睛养神,今年冬日的时候要去关外看看漫天大雪了。


    *


    转眼到了冬日的时候,关外漫天大雪纷飞,秦明殊站在客栈的窗户边,伸手推开了窗户,顿时鹅毛大雪便簌簌吹了进来,雪花落在面容上转瞬即逝,一阵冰凉的触感袭来,就连她纤长的睫毛上都沾染了些许雪花。


    静静地在窗边站立了片刻,她关上了窗户,不知不觉有些困了,便躺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梦中她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回到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


    那时候阿娘还活着,那时候的冬天远比现在要严寒许多。


    簌簌雪花寒日月,扑朔琉璃难圆满,这场梦是如此的真实,她似乎是真的听见了阿娘的咳嗽声,猛地一个落空,她忽然从睡梦中惊醒,视线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等到她看清眼前的场景之后,秦明殊有些不可思议地起身打量着屋子内的布置,她回来了,她居然真的回来了?


    不管是不是在梦中,这一刻她都很珍惜这一场梦。


    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希望可以一梦不醒。


    睡意顿时荡然无存,她匆匆拿上一件外衣,一边跑一边穿,直接往阿娘的房中冲,等到推开房门的时候便听见了阿娘的咳嗽声,听见咳嗽声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稍微安定了一些,关上房门之后就朝着床榻边冲,时隔多年,她终于又看见了阿娘。


    顿时秦明殊便有些热泪盈眶了,可是害怕阿娘担心,她只是坐在床榻边,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只是没想到阿娘还是看了出来,因着咳嗽的缘故,宋婉平日里睡觉也不安稳,听见开门声的时候就醒来了,她抬眸视线落在了秦明殊的面容上,当然看见了她泛红的眼眶,便开口安慰道:“明殊,娘没事,娘很快就能好了,你不用担心。”


    当年从乱葬岗死里逃生已然是十分不易,一位秦姓农夫救了她,当时她已经怀孕有一段时间了,多亏秦大哥对她的照顾,几个月后,她的孩子便出生了,因为借住在这位秦大哥家中,她便给女儿取名为秦明殊。


    从头到尾,宋婉都没有任何轻生的念头,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她当然是想要好好活着,可惜当年那碗毒药的药性实在是太大了,且她生产的时候还落下了病根儿,这些年身子越发差了。


    秦大哥活着的时候还能对她们母女二人帮衬一二,可惜好人不长命,后来秦大哥上山砍柴的时候无意中失足落下了悬崖,此后她们母女二人的日子便是愈发艰难了。


    可便是再艰难的日子,宋婉也是觉得开心的。


    闻言,秦明殊到底还是没能忍住落下了一滴泪,低头闷声道:“好,阿娘,我知道了。”


    当年阿娘也是如此对她说的,她也天真的以为阿娘真的会好起来,可是没过多久,阿娘的病情便急转直下,便是她用尽了所有的法子,卖身为奴换钱给阿娘治病,阿娘还是很快就撒手人寰了。


    重来一次,如今所有的事情都重来一次了,她到底应该怎么做?


    顾长瀛到底是早早找到阿娘了吗,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阿娘不治而亡,到底最是无情帝王家,便是冷宫中日夜相伴、相依为命的情分也比不上帝王威严。


    他不允许宋婉不爱他,更不允许宋婉恨他。


    等阿娘睡着以后,秦明殊就这样坐在床榻边,静静思考着对策,可是任凭她如何聪慧都想不到方法,银子,她到底应该去哪里找到这一笔钱?


    想了许久,她还是没有想到法子,如今唯一的法子便是去求顾长瀛了。


    她只能去敲登闻鼓。


    这几日的风雪太大了,根本没有办法出门,秦明殊只能等到风雪停歇之后才出门,她已经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只是没想到人方方到了府衙附近的时候,就忽然被人拉着进了巷子。


    虽说这两日的风雪已经停歇了,可天气却还是十分严寒,长街上也没什么行人,秦明殊正准备拼死反抗,却没想到抬眸就看见了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容——少年裴钰,此时他还是少年模样,俊秀的眉眼间有着些许青涩。


    见她认出来了他,裴钰便送开了手,开口嗓音冷静道:“秦明殊,你想要去敲登闻鼓,你未免也太天真了,有些事情你不早就猜到了吗,又何必自欺欺人?”


    这几日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派人暗中盯着秦明殊,今日听到她出门了便过来找她,看见她眼神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跟他一样回来了。


    闻言,秦明殊纤长的睫毛颤动了一瞬,她脑海中思绪万千,纵然她厌恶裴钰,可却也不得不接受现实,现在她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就是裴钰了,沉默半响,她道:“裴钰,我们联手吧。”


    爱恨分明,江河如旧,可惜转眼间许多事情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此后事情会是如何还未尝可知。


    人生数载,一梦南柯,且走一步看一步,往前走,总会有寻到出路的机会。


    她与他都会一直朝前走去,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


    现代社会


    日光灼灼,十六岁的秦明殊从床上起身,周末是休息的时候,因此她可以睡个懒觉,等到洗漱吃饭过后,她便坐在桌子前准备写作业,只是没想到刚刚打开本子,她就看见了一句话。


    “秦明殊,愿你平安喜乐,岁岁安康。”


    没想到这句话竟然还是用繁体字写的。


    秦明殊注视着一句话,眉眼弯弯,她以为是班上的同学给她写的。


    或许终此一生,她都不会知道这是另外一个时空的秦明殊送给她的祝福。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将是光明璀璨的一生。


    她与她都会走向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平安喜乐,岁岁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