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口子商量了一路该怎么自然一点说到想说的话题，预演了多种对方会岔开话题的场景，都没有按计划发生。


    张结巴直接这么来一下，给两人弄懵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吴慧英连忙用胳膊肘子拐拐杨现。


    后者也回过神，两手搓了搓膝盖，“是这样，我们是为白天在地里说的那事儿来的。”


    张结巴长长地“哦”了声，没再继续往下说。


    气氛又一次陷入僵局。


    杨现犹犹豫豫，半响也没能直说：你们当年说好的20公分，现在怎么不认了？！


    “你们当年说好的20公分，现在怎么不认了？！”一道带着些许稚气，但又清亮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响起。


    杨现和吴慧英都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人替他们把话说出来了！


    又过了会儿才瞪大了眼睛，心口跳得“砰砰砰”的：是杨语卓！


    就连坐在角落里，除了剪个灯芯外，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点参与感的男生都抬起了头，看向杨语卓。


    杨语卓表情淡淡的，两只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整个人恬静得不行。


    很难想象那一声尖锐的爆鸣是她发出来的。


    就连张结巴都被震住了，结巴得更严重，“你、你你一个、小小小孩子瞎掺和什么！”


    杨语卓乖巧地笑笑，“张叔，年龄大小可代表不了什么，您别看我年纪小，我说话从不食言，说啥是啥。”


    张结巴听出她是在拐着弯儿说自己，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想掰扯几句，又怕自己这张嘴说不过嘴巴那么利索的杨语卓。


    转头继续为难大人，“我、从从来没说过、让让你们二……十公分这种话，你、你们不能欺负我我我、一个结巴，上下嘴皮子一一碰就、就占我二十分地。”


    这话和他今早在地里说的意思是一样的，就是传达一个核心思想：要谈你们拿出证据来，否则就是你们欺负我这个哑巴，平板要拿我20公分地去。


    村子里读过书的人家没几户，杨现读到初中，已经算其中的凤毛麟角了，当时也想到落个字据什么的，可张结巴歪着眼睛一笑，一句“我的人品在你这里这点担保作用都起不了”就把他给打发了，只找了个同村的长辈做证人。


    而那个证人偏偏又是张结巴那个当村官的亲戚。


    他当然不会站出来作证，让自家人丢20公分地皮。


    所以才到了今天这步。


    杨语卓正想着如何扳回一城。


    突然，角落里发出一声很轻很轻的嗤笑，像嘲讽，也像轻视。


    张结巴转脸朝角落里看去，周尹漠然的目光和他对上一瞬，接着移开了。


    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周尹明明一个字也没有说，张结巴却很清楚他就是瞧不起自己。


    瞧不起他出尔反尔，也瞧不起他利用残疾人的身份倒打一耙。


    张结巴杵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立即改口问道，“你、你们记得是20公分？”


    杨语卓眉头轻轻一动：嗯？


    吴慧英和杨现一听他这话，知道事情有转圜的余地，双双点头。


    张结巴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各退一步，“我、我怎么记、记得是10公分？”


    杨现和吴慧英对望一眼，很快决定妥协。


    本来张结巴是咬死一分不让的，现在这10公分简直像送他们的一样，不要白不要。


    “10公分也行。”杨现说。


    “那你们、可、可以走了”张结巴杵着膝盖，从椅子上艰难地站起来，走到门槛边，把门打开了。


    杨现和吴慧英有些迟疑。


    张结巴毕竟已经反悔过一次，难免不会反悔第二次。


    可他们窝囊惯了，这时也不敢开口说去村里找个公证人什么的。


    两人缓缓站起来，不情不愿，但又无可奈何地走向门口。


    张结巴的如意算盘也确实是这么打的，只要这一家三口今天走出了这道门，他们之间的对话内容他通通可以不认。


    到时候杨现家就只能把已经砌好的墙敲掉，从自己家的地盘里划出一条排水沟。


    他们白天都在外面劳作，晚上回来乌漆抹黑又看不清，周尹不一定能发现。


    退一万步讲，就算周尹发现了，他也可以说，杨现家敲墙留出来的这几十公分就是自己让出去的，是他们家不厚道，明明当时让了，现在却不认账，自己盖房子把那20公分占了，又回头来占他便宜。


    这样一来，周尹对他这个父亲的看法也就不会因为这件事发生改变。


    既保住了自己的地盘，还保住了在周尹心中的形象。


    杨语卓手里握着剧本，哪能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不着急嘛。”一阵窸窸窣窣，她突然从医生口袋里掏出半张发黄的纸张，和一支钢笔。


    那支钢笔通体光滑，看起来还很新，保存得很好，应该是没怎么被使用过。


    “你怎么把它拿来了！”杨现音调都忍不住拔高，本来站起来的动作还犹犹豫豫的，这回一下就窜到了杨语卓身边，急不可待地把那支钢笔从她手中抽走了，“我来拿着，你别给我摔坏了！”


    那可是他的宝贝！


    “是要给你拿着的。”杨语卓把杨现刚坐过的凳子搬过来，将那半张纸平铺在木凳上，“张叔，口说无凭，我们留个字据吧。”


    “小、小丫头，我们大人做、做事是最讲信用的，不、不像你们孩子，今天我……”


    张结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那是当然，张叔最讲信用了，我是怕我们不讲信用。”杨语卓眨眨眼睛，“您今天说的是10公分，改明儿万一我们改口，硬要说是30公分，您不就吃哑巴亏了吗？”


    “我、我相信你、你们家的人品。”张结巴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可别。”杨语卓用眼神示意杨现可以开始起草了。


    杨现读懂了女儿的意思，当即打开笔帽，蹲在地上开始写字。


    张结巴急了，看着杨现“唰唰”写字的手，搬出最后一招，“哎哟，你们、写、写了也没用，我不、不识字啊！”


    要不是腿脚不利索，他早就上来抢纸笔了！


    “！”杨语卓：忘记这茬了！


    杨现一家都是窝囊废，加上杨现的父亲为人吝啬，他们一家在村子里都没一个亲近的。


    大白天找第三方来作证都不一定有人愿意，更何况这黑灯瞎火的。


    杨语卓漂亮的眸子中波光流转，视线最终落到周尹身上。


    周尹看起来和他的父亲关系不是很好……而且，他刚才就已经帮了他们一把，应该不介意再帮一把吧？


    “周尹。”她叫了一声，对方看过来，她才问，“你读过书吗？”


    她这话一出，张结巴瞬间变成了哑巴，惊恐明晃晃地写在那双大小不一致的眼睛里。


    张结巴没读过书，周尹作为他的儿子，更不应该读过书！


    周尹淡淡开口，“读过。”


    杨语卓龇牙笑了，“那等我爸写完了，能请你念一遍给你爸听吗？”


    “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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