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藕断丝连,旧情复燃……
作品:《沈园花木深[民国]》 新人拜过天地后,略过了最后一步送入洞房,新娘子已取下团扇,拿起了当家主妇的范儿,始终站在新郎身旁,言笑晏晏,与他一并同宾客寒暄。
在晚清与民国的节点,也算中西结合。没有十里红妆、八抬大轿,但有小汽车开道;没有穿婚纱、去教堂,着中式吉服,但省了给长辈敬茶,以及迈火盆、送入洞房。
有年长些的,坐在一旁,“噫”了一声,对新鲜事物表示不解:“这哪儿有新娘子,大婚当天就见人的。”
蒲希冉鬓边簪着海棠,唇边噙着一抹笑意。
没视而不见,也没微微侧目,落落大方开口:
“我不是沈先生的私有物品,不会等在闺房,等他恩赐和赏玩。以后,我都要像今日这般,始终跟他站在一起,风雨同舟、患难与共。”
沈林轩在被桌角挡住的一隅,猛然箍紧她细腰,低头朝她咬着耳朵:
“是。娘子不必久等,是我渴求你的恩赐与赏玩。那你千万不要放过我。”
蒲希冉从前倒没发现沈老板风流的一面,原也是这般孟浪。
兴许从前不属于彼此,他还能端着点。现在到嘴的肥肉,便急匆匆脱下画皮,露出狐狸尾巴。
蒲希冉踮起脚,想同他说些什么。
他低头捞起她的腰,同她耳鬓厮磨:“乖,不用踮脚,我会为你低头。”
直到看见坐在蒲修臻身边的傅云亭,沈林轩微眯了眼睛,倒是看不懂北平梨园行的风气了。
果然打是亲骂是爱么?前一天恨不能人脑子打出狗脑子,今儿就又能坐下来喝酒了。
“沈老板,恭喜恭喜。”傅云亭迎着他的目光,便是站起了身来。
新郎官最大,他的态度,是要比初相识时,还要恭敬两分的。
“早前看过你的画报,已是惊为天人。想不到见到真人,更是芝兰玉树。第一回见着沈老板的人,会不会失语,连要说什么,也一并忘了?”
沈林轩听他说得夸张,报之以谦逊笑意:“我倒宁愿报纸上,多些关于新戏的评论。颜老生,于我而言,是骂人的。”
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傅老板出身梨园世家,可见家学渊源,才让吾辈羡慕和钦佩啊。”
“我有什么可羡慕的,该被羡慕的人是你。”傅云亭坐下,蒲修臻便叫人将他面前的酒撤了,换上了牛乳。
沈林轩去招待梨园行中的宾客,蒲希冉则与些女眷在一处。
偶一抬头,瞥向主桌,傅云亭和蒲修臻双双不见了。
他只迟疑了一瞬,便被小厮打断:
“爷,又加了六桌,宾客还在不断上门,看样子还不够。是不是再加八桌?还是干脆摆流水席?”
蒲希冉去洗手间的空挡,准备歇歇脚,穿着瘦小挤脚的小红鞋,实在是对脚的一种折磨。
禁不住怜悯起那些裹脚的姑娘,她只穿一日都难受得紧,更别说她们自幼便得忍受酷刑。
在一旁暖阁歇息,才饮了一盏茶,准备出去。
就见有人掀了帘子进来,是一如既往的高大身影,时常入她梦中,化成灰也能识得的傅云亭。
“已经祝福了过来,你来这做什么?”
蒲希冉警惕地盯着他,开口想要喊人,却发觉是自投罗网。
“那日陪我钻客栈都不怕,还想主动给我。士别三日,就对我如此防备。”傅云亭嘴角泛起苦涩。
那日他是正人君子,今日未必不是。
“我自愿,跟你强迫,不同。就因为上回吃了亏,我才不会让自己,在同一个地方跌倒。”蒲希冉对他的确不信任,怕他不甘心,不是来抢婚,而是毁了她的清白。
毕竟,那日他不肯点头,是算准了她不会跑,以为她会永远在原地等他。等到七老八十,等成姑子。
“我知道。我也不愿让你再受一次困扰,我过来时,这边没有人。”傅云亭心下也失态,没有沈家班的人,蒲修臻也没给她带多少陪嫁丫鬟和小厮。
大抵是奉行新思潮那一套,认为家生奴才,也是封建糟粕。
“冉冉,你喜欢他吗?”
蒲希冉想也没想,直接点了头:“沈先生从前吃过不少苦,只要我待他好,他也一准会待我好。不会糟蹋人心,也不留恋花丛。”
“你又知道了。同床还有异梦,你与他初相识,便成亲,你就知道,他不是那等柳下惠。”傅云亭对于污蔑别人这件事,自惭形秽。
想是以蒲兄,在鱼龙混杂的天津卫熬炼出来,看人颇准,肯将妹妹嫁给他,那沈老板,人品该是没差的。
“冉冉,你别再自欺欺人了。喜欢一个人,不是衡量对方的价值,能给你带来多少好处。而是他的音容笑貌,都能牵动你的神经。你会为他茶饭不思、辗转反侧,可你有吗?”
蒲希冉冷笑了一声,将昔日被他妻子教育过的话,搬来讲给他听:
“即便我对你如此,又有什么意思?你夫人曾说,爱情,是个奢侈品,并非每个人都需要,都有那个运气。如果为了自己的心,要付出太多,那我莫不如抓住金钱的利益。”
“潘氏?她何时同你说过。”傅云亭惊诧。
同时心底生出暖意,他就知道,冉冉放不下自己,亦如他不会放弃她一般。
“你装什么傻?报纸铺天盖地报道的时候,我曾去找过你,但你不肯出来相见。”蒲希冉那日已是自取其辱,再说一句,更觉得委屈酸涩。
“冉冉,你信我,我从不知晓这事。是宅中下人,欺上瞒下。我回去,定不相饶。”他说着话,便走过来,将手搭在她肩上。
只不过被她立即躲开了,像躲避瘟神一般:
“你想怎样说都成,我已经不执念了。即便如此,我当时愿意给你做小,你也是不肯的。那你现在还来说什么?不如一并放手。你若真为我好,就速速离开这里。”
她心底也觉嘲讽,便是兄长介绍的,又能如何。
傅云亭也是哥哥中意的,可毁了她名声一次不要紧,还想毁第二回。
傅云亭听她语气急切,恨不能将自己推出去,也有几分伤心失意。
带了讥讽的语气,自嘲道:“是啊,我想多了,你的确是郎有情、妾有意。只怕你是见色起意,觉得沈老板脸好看吧?”
蒲希冉憋了一口气,要不是他先前被自己扎伤了,非得再捶他一拳。家暴习惯了,好容易控制住。
“就算是脸好看,又怎么?他比你年轻,床上功夫也好。你们男人喜欢良家或娼妇,谁去欣赏对方人品了?”
傅云亭听见床上功夫四个字,心口仿佛被中了一箭,神情恍惚。
下意识捂住胸口,后退了半步。
蒲希冉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关切便脱口而出:“你没事吧。”
意识到身份不对,不该逾越规矩,还是补了一句:
“你别死在我家,不然喜事变丧事,还得跟巡捕房纠缠。”
傅云亭千方百计证明她在乎自己,索到了糖吃,那一点点不痛快就慢慢潮退。
顺着她的话说:“我给你立个字据成吗?就说,我傅云亭,死在沈林轩老板家,是自愿的,不要任何人负责。”
抬头,想到这是沈宅,却被她十分自然地说出——是自己家。
刚刚那一点甜,又在喉咙里氲织成苦涩。
她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挑动起他情绪的起伏。
又开始跟她装可怜:“我有事。被你扎得伤口极深,回去后,也懒得去医馆。随便包了两下,躺在床上睡觉,大概是压到了,还觉得疼。可也没管。身上疼,能抵消心底的疼。不然心口太疼了,更是寝食难安。”
蒲希冉深呼吸一口气,不愿再看他一眼:“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大少爷,跟我们就是不一样。饮食起居都有人伺候,一把年纪了,连照顾自己都不会。”
“你是嫌我老了。我是不会照顾自己,没你我不能活。你愿意伺候我吗?”他问她。
再说,都是重蹈覆辙,她不愿意。
“愿意过,你没给机会,现在不愿意了。”
“冉冉,我这回过来,不单是为了和你说这些。我想带你走。”傅云亭的一双眼睛,在白日里熠熠生辉。
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讲给她听:
“咱们可以离开这里,去江南安家。只要你愿意,在苏州、亦或金陵,买一座宅子,把你豢养起来。你别怕一个人独在异乡,我会时常去看你。即便不跑码头,也常常往那儿去几回。”
“我放下人家的正妻不当,有家不能回,跋山涉水地、跟你去做那见不得人的外室。然后呢?你要是一辈子不来看我呢?我莫非还要孤老终身、客死他乡,一辈子做一颗望夫石,等着你,想着你。再把眼泪流干,眼睛哭肿,你是不是觉得那样很有诗意?磋磨一个曼妙佳人的青春,让你觉得富有美感?”蒲希冉听他这天方夜谭,只觉荒诞,到底是她活在梦里,还是他活在戏里。
“你厌倦了大家族死气沉沉的生活,想要逃离,在远处安家,还想有红粉相随。坐享齐人之福,便宜都让你占了。你为何想得那么美?我承认,你有这个资本,只要你点头,那些女戏迷愿意成群结队地往你身上扑。但我告诉你,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
“不会的,冉冉,我怎么舍得让你等我,想我。我自是会常去看你的呀。甚至,等我休妻后,就将你接回来,亦或我与你同在江南定居。咱们就可以白头偕老了。”傅云亭言辞恳切,宛如初见时的赤子之心。
既然沈林轩可以陪她留在北平,不让她远嫁。
他未必没有他的那份担当,也可以陪她留在姑苏,做蒲家的上门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