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


    尚书台。


    荀彧正看着一封文书发呆。


    这封文书，是现在的许都令杜畿传上来的。


    杜畿，京兆人，侍中耿纪的好友。


    耿纪，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耿弇的后代，非常忠于天子的人。


    耿纪的府邸就在荀彧家隔壁。


    有一次，杜畿离开京兆，赶来投奔耿纪，两人经常彻夜长谈，声音都很大。


    荀彧偶尔听过一次，觉得杜畿年纪轻轻，见识非凡，就举荐他，让他暂时在尚书台做个尚书郎。


    原本荀彧想要将杜畿推荐给司空曹操。


    没想到，曹操已经决定抛弃中原，离开。


    在曹操派遣郭嘉带走天子和许都令满宠之后，荀彧这才启用杜畿，让杜畿接任许都令，保证整个朝廷的继续运转，看起来，就像曹操在时一模一样。


    此时，杜畿在文书中报告，曹操带走的那些股股之臣的家眷离开这些天之后，已经开始有很多人怀疑这些家眷离开了。


    虽然荀彧之前早就安排人手接管曹操这些股肱之臣的府邸，让这些府邸看上去像平常一样。


    但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


    若是眼看着事情愈发激烈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许都等地几乎都没有防御，只有一些零星的城防军。


    一旦叛乱，中原大地又是生灵涂炭。


    除此之外，荀彧昨天深夜还得到一份情报，让他坐卧不宁。


    那就是，潼关传来紧急战报，曹操所率领的大军，被马超击败，战死一万多将士。


    其中大将曹洪还被击杀。


    曹操本人也被马超逼得割须弃袍。


    若非宛城江东大军驰援，可能就这一战，曹操就可能要全军覆没。


    此刻，看着杜畿的文书，荀彧脑海里不断回顾着这些年和曹操的点点滴滴。


    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和他走到如此田地。


    想当初，自己之所以投靠他，就是因为他可能是大汉唯一有实力，而且有良心的大臣。


    这些年，为了帮他步步壮大，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


    终究，在这一刻，梦也醒了。


    荀彧将杜畿的文书放在案几上，就要给杜畿回书。


    却见一阵脚步声响起。


    一个身影停在尚书台门口，笑道：“荀爱卿，还在忙？”


    荀彧抬起头。


    只见一个弱冠之年，长得有些瘦弱的青年，穿着一身玄袍，正走进来。


    荀彧忙站起身迎了过去，行礼道：“陛下！”


    青年就是当年大汉的天子刘协。


    刘协忙搀扶起荀彧，笑道：“荀爱卿快快请起！”


    荀彧起身。


    刘协看了一眼四周。


    荀彧知道刘协担心有旁人，道：“陛下放心，都回家去了。”


    刘协点了点头，兴奋道：“你给朕的情报，朕看了，太激动了！”


    “曹操这奸贼，真是活该！”


    “这几年，朕快要被他逼疯了！”


    “朕真恨不得在他身上捅个十几刀！”


    “马超真是好样的。”


    “可惜，朕现在是‘假冒’天子，否则，朕必当派出使者，给马超封赏！”


    “更可惜的是，曹操这奸贼竟然没死！”


    “都怪那宛城江东军，如果他们不驰援，让曹操这奸贼去死多好！”


    荀彧叹了口气。


    刘协笑了一声，对荀彧道：“朕知道荀爱卿好歹也跟着曹操这奸贼一起共事过，有些感情。可曹操这奸贼，凶狠残忍，甚至害死了朕的贵妃，屠杀了那些忠臣。”


    “如今，他抛弃了我们，我们正好找机会东山再起！”


    “朕今天赶来，就是想问问荀爱卿，如今曹操在潼关战败却没有回撤，看样子，他不想回来。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该征召士兵，准备抵挡可能南下的袁绍，还有北上的江东了？”


    荀彧抬头看向刘协，心里有种悲戚之感。


    抵挡南下的袁绍？


    北上的江东？


    这天子，竟然还在做如此春秋大梦！


    虽然他保下了天子，但是，不是因为他觉得天子有光复汉室之可能。


    而是因为，他想为大汉留下最后一滴血脉。


    而且，他压根不知道袁绍和江东有多强大！


    这几年，若非有曹操支撑着，中原大地早就被这两者中的一个给吞并了！


    此刻，迎着刘协有些天真的眼神，荀彧苦笑一声道：“陛下，你真以为，我们手中这些人，能够在这乱世之中有所作为吗？”


    “陛下，这些年，我们还能安稳地活着，不是因为我们有多强大，更不是因为天下有多少仁人志士惦记着大汉荣光，而是因为曹操在护佑着我们啊！”


    “难道陛下真的忘记了，在曹操之前，陛下先后被董卓、李傕、郭祀等人挟持之事吗？”


    “那时，天下群雄，又有谁勤王呢？”


    “不是如今在朝堂上的这些百官。”


    “这些百官，又有谁真的能够成事呢？”


    “乱世之中要站稳脚跟，不是靠朝堂的这些百官引用经典就能成功的！”


    “需要能征善战，统帅一方的武将！”


    “需要能够震慑住这些武将的权谋之士！”


    “朝堂上这些百官，没有任何一人有如此才华。”


    刘协脸色骤变。


    他的眼睛里尽是无法置信的神色。


    他一直坚信，荀彧是国士之才，也有忠于大汉的忠心的。


    却没有想到，荀彧会说出这种话来！


    刘协脸色有些愤怒，压抑着吼声道：“荀爱卿之意，没有他曹操，朕只能横尸荒野了？”


    “没有曹操，朕这些百官只能一无是处了？”


    “笑死人！”


    “孔融不行？”


    “孔融也做过北海相！”


    “耿纪不行？”


    “耿纪祖上可是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耿弇，将门世家！”


    荀彧按捺住不耐烦，苦口婆心道：“陛下，这些人不行。孔融虽然做过北海相，但是，他根本不懂领兵作战。”


    “耿纪虽然文武双全，但是，那是纸上谈兵，匹夫之勇。”


    “领兵打仗，要的根本不是这些，而是能够统帅千军万马，令行禁止，号令全军，让将士们为之效死的！”


    “不是读几本书，舞几下剑就能的。”


    “更不是看看兵书，就能行的。”


    “文武百官之才，臣怎么会不清楚？”


    “如果他们真有这才华，臣早安排他们到合适岗位了！”


    “再说，李傕、郭祀之流，他们又何曾懂这些？可是，他们——”


    “够了！”一声咆哮，刘协通红着眼眶，像是要杀人似地看着荀彧道，“说到底，你还是觉得朕不行，觉得曹操这奸贼行。所以，伱不想替朕征召人马。”


    “你这么看好曹操这奸贼，为何不跟他一起离开？”


    “朕就不信了，没有他曹操，朕真的就一事无成！”


    说完，重重甩了下衣袖，快步离开。


    荀彧看着刘协离开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这天子，雄心是有的。


    可惜，他没有支撑起这雄心的能耐。


    继续下去，恐怕会再出祸端。


    带着一身疲惫地回到座位，跪坐了下去，荀彧犹豫再三，还是拿起毛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了起来。


    虽然依旧如往常一样提笔。


    但是，他却感觉这笔杆犹如千斤之重。


    纸上，一个个工整的字显现出来：“敬告吴侯.”


    已经顾不上曹操了。


    现在，这中原大地，只能寄希望于江东吴侯了。


    或许，他会是另一个曹操，但是，至少这大汉还能保住几十年，天子还能苟活下去。


    否则，不管是天子自己折腾，还是引来袁绍，都将是灭顶之灾。


    好不容易写完信，荀彧吹干墨渍，然后将信装入一竹筒里，找来一个小吏，让他紧急送往江东吴郡吴县。


    小吏接过信，看了一眼荀彧，快步离开，出了皇宫，赶到驿站。


    不过，他却没有将信交给驿站官员，而是躲到一个角落，快速打开，扫了一眼。


    他的脸上尽是震惊之色。


    将信又快速折叠好，小吏忙赶到侍中耿纪府邸。


    耿纪正在吃饭。


    听下人说小吏赶到，忙笑着迎了出来。


    这小吏，一直都是荀彧的心腹。


    他废了好大力气才将他收买的。


    此次他找来，必定是有要事。


    小吏将信塞到耿纪手中，低声道：“速速行动吧！”


    说完，飞奔离开。


    耿纪拿着信赶紧回到卧室，打开。


    里面赫然是荀彧写给江东吴侯陆翊的信。


    耿纪眯着眼睛，脸上尽是肃杀之气。


    这荀彧，简直就是墙头草！


    一直以为他有国士之风，忠于朝廷，现在看来，完全不然。


    这曹操才走。


    这荀彧竟然想要引入江东陆翊。


    简直可恶至极！


    这江东陆翊，和曹操有何区别？


    他一到，就是第二个曹操！


    如今曹操大军撤去，整个中原大地都是大汉疆土。


    这个时候，不趁机征召将士，抵挡袁绍和江东可能的袭击，从而光复汉室荣光，反而想着引贼寇而来，其心可诛！


    耿纪将信塞到袖子里，快速出了卧室，离开府邸，骑着马匹直奔皇宫。


    要给陛下看看这封信，让他早做决断。


    这荀彧，虽然可惜，但是，不能为我所用，成为贼寇，那就留他不得！


    耿纪赶到皇宫，将信给天子刘协看。


    刘协看着信，气得浑身发抖。


    耿纪沉声道：“陛下，不能等了！这些天，他之所以什么没有做，不是因为担心曹操回归，而是想要引入江东！”


    “立即诛杀他，然后向天下揭露曹操离开的事实，征召中原将士，光复汉室荣光！”


    刘协双拳紧握，闭上眼睛。


    (本章完)